皇后又如何,诚如她自己所说,我于南朝,是绝对的名门之后,出身尊贵。而她不过是出身草莽的武将之后,能坐上皇后宝座,不过因缘际会,名门闺秀在耳濡目染中培养起来的温柔内秀,并不是金玉锦缎便能堆积出来的。
因此,唐天霄只会把她的趾气高昂当做翅羽鲜明的公鸡,而不是优雅高贵的金凤。
我的轻蔑落在沈凤仪眼底,便见她那深褐的瞳人中跳起了簇簇火焰,蓦地奔向自己的凤座,一拍乌木案几,喝道:"来人,把这贱人拖下去,去衣受杖,打到她说出谁是毒害皇上的主使者为止!"
去衣受杖!
在以往的南楚律令中,只有对犯了奸罪的女子才会实行这样的杖刑,一则施以惩罚,二则倍加凌辱,以儆效尤。
大周虽来自北方,但同样重视女子贞洁,想来宁可赐死,也绝对不会让皇帝曾宠幸过的女人去衣受杖。
自以为高贵中的自卑一旦发作,果然比平常人更可怕,更恶劣。
但我已无所谓了,只是冷冷地,睥睨地,望着这骄狂自负的女人。
既然卑微平静的生活已再不可得,我便不想再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卑微地面对想把我踩到脚底的人。
沈凤仪慢慢眯起了眼睛,嘿然一笑,"宁昭仪,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去衣受杖?你不怕吗?"
殿门正大敞着,明亮的阳光透入,细小的轻尘在光束中飞扬,粒粒透亮轻盈,仿若谁在轻盈地舞蹈。
我仰头看着那飞舞的轻尘微笑,"皇后还知道我是昭仪吗?皇后难道不怕吗?"
沈凤仪立时色变,愤怒地咆哮,"怕不怕,你很快就会知道!来人,拉下去!"
我依然云淡风轻地淡淡笑着,由着他们生拉硬扯,一路踉踉跄跄将我拽向旁侧庑殿。
穿过廊道时,阶下数丛牡丹开得正艳光四射。天色碧蓝如洗,特别是东南方向那一方天宇,澄澈得像是谁温柔的眼睛。宫墙外应该植着荼蘼,淡白的小小花瓣越过高墙,细细碎碎地撒落过来。
热闹的,安静的,都该过去了。
这寡淡如水的日子,也该过去了。
苟延残喘,连自己的真面目真性情都不敢流露的岁月,便是活到满头斑白,又能留下多少的怀念和记忆?
春过花飘零,归于尘,归于土,总比被人践到污泥中强。
几个牛高马大的宫女上前,揪了我宽衣卸带,仅着一层贴身的小衣,将我紧紧地捆缚于条椅上,然后……
棍杖重重地拍落,结结实实地落在身体上,脆而沉闷,一下,又一下,又一下……
以老手的特有技巧,每一下都像敲在心窝般疼痛。
咬紧牙关,我没有求饶,没有落泪,甚至没有惨叫,只是随着棍杖的起落抽搐着身体。
这么多年,我什么都没学会,只学会了忍受。
忍受相思,忍受孤独,忍受在黑夜里一个人哭泣,忍受心被剜去了还得漠然而笑的尴尬……
骨头似乎被一寸一寸敲散了,肿胀起的肌肉又被更激烈的力道拍打,我甚至感觉得出杖上黏腻的鲜血,被风吹冷了,又被淋漓的热血渍得温热,呼啸着凌厉的风声狠狠地抽落。
捆缚在条椅上的手脚,半裸的肌肤因疼痛而紧绷着,勒出了深深的血印。而身上流下的血迹,便沿着条椅滑上手臂,又顺着绳索滴下,一滴一滴,渐渐汪成浅浅的血泊。
许久,老宫女也许是想起了皇后痛打我的托词,也许是好奇我的沉默,走过来托起我的下颌,竖着眉眼追问:"说,谁是你的同党?谁指使你谋害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