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浓妆淡抹
1
林小凡唱了多年的戏。演的都是历史上淹没的传奇。
不是每个唱戏的女子都妖娆妩媚风情万种，像林小凡这种青衣旦，脸上写着的就是端庄两个字。《三击掌》里，她是苦守寒窑的王宝钏；《陈世美不认前妻》里，她是苦大仇深的秦香莲。
雅的是青衣，媚的是花旦。俏花旦流连的是风月无边卿卿我我，大青衣奉行的却是相夫教子和忍辱负重。行内人也有叫青衣苦旦的，因为青衣扮演的角色大多命运多舛，不是被遗弃的，就是生活困苦。
可是严重的是，这种角色演多了，林小凡对男欢女爱的心也随着淡了。连教戏的师父们都说，小凡这孩子，20出头的人，端凝得有点过分了。
直到遇见陈之临。那一日，林小凡在台上，陈之临在台下。她水袖轻摆，吐出一句唱词："与青儿来到西湖边，风雨之中识郎面。"眼波流转间，就与陈之临对了个眼儿。黑压压的观众顿时喝起彩来，她的眼里，真的有了那个眉目如画、风流潇洒的俊俏郎君。
戏台上，倾尽真情的白娘子声声把许仙谴责："红楼交颈春无限，怎知道良缘是孽缘！"
而林小凡，却如游湖时初见许仙，暗暗地动了凡心。她分明看见，陈之临胶着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灼灼地闪烁着光芒。
这便是传说中的一见倾心了吧。彼时，林小凡不是不知道，陈之临的身边，正是他的如花美眷。那又何妨？思凡的白娘子连人和妖之间的距离都可以不顾，俗世间的一纸婚书又岂是障碍？
2
陈之临和苏维维是这城中贵富一族里令人倾慕的一对璧人。纵使孤陋寡闻如林小凡，也早已耳闻这对伉俪的大名。陈之临40来岁，身形挺拔，成熟潇洒得流光溢彩。苏维维大约小他四五岁，生过两个孩子后还保持着难得的好体型，喜欢穿旗袍，雪白清秀的一张面孔。
这样的一对夫妇无论出现在哪种场合，都会吸引无数目光。
在见到陈之临之前，林小凡早和苏维维熟识了。在这个浮躁的时代，也有人喜欢京剧的缓慢和抒情。苏维维成了一个铁杆票友，隔三岔五地来听戏，最喜欢的角儿是林小凡。她说，花旦们都是妖精托生的，迷得住男人迷不了女人。青衣的正大仙容，则是男女皆宜老少通吃的。
林小凡登台的这一年，苏维维送来的花篮足足有两打。私底下，林小凡曾暗自揣测过，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苏维维这样相貌风度俱佳的可人儿？那日见了陈之临携了她的手来看戏，才知道世上还真有男才女貌这么一回事。
在后台卸妆时，照例有花篮送来。最大最漂亮的一个，落款是陈之临和苏维维。小卡片上除却二人的名字，还留着一个电话号码。
林小凡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那串数字。对电话号码，她素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这不是苏维维的电话，她们早在相识时就交换了电话号码。
林小凡从花篮中抽出几枝昂贵的香水百合插在瓶中，好几日也舍不得丢。
3
自此，陈之临再也没有来看过戏。即使台下坐满了人，林小凡也是意兴阑珊。
那天剧团里的花旦有事外出，临时安排她演杜丽娘。唱到"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时，林小凡的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恻然的柔情，为养在深闺无人识的杜丽娘，更为了自己。俗世中怀春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杜丽娘，等待着柳梦梅来撩拨起自己的万缕情丝，一旦失爱，便只能枯萎而死了。
唱完《游园》的林小凡，终于拨通了那个早已烂熟于胸的号码。电话拨通后，听到陈之临清朗的声音，她居然又沉默了。仿佛心有灵犀，她听见他在电话那端问，小凡，是你吗？
林小凡还是不语。
不如一起吃饭。晚上7点我来接你。电话轻轻地挂断了。
林小凡跳起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要来见她了。该化什么妆？穿什么衣服？配什么鞋子？
戏台下的林小凡，剪短短的男生头，牛仔裤白衬衣，素面朝天，唇上连口红也不抹。没有人知道，她的衣柜里也塞满了姹紫嫣红的裙子。
挑一袭镂空低胸的黑色雪纺裙子穿上，镜中人嫣然百媚，吓了林小凡一跳。还是脱了下来。换上宽大的白衬衣配深蓝色牛仔裤，也不化妆，只轻轻地抹了点蜜色的唇彩。一番忙乱下来。早已经是7点过一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