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波洗了澡换好衣服，感到饿了，看着妻子准备的一桌饭菜很有胃口，就叫了秘书长一起来吃。张天芳没有客气，两人小酌了两杯五粮液，打开了话匣。
“天芳，像一石厂这样的事故要是再出一次，我看我还是回学校当我的教授去吧。也不知道还回得去吗？”
张天芳给刘云波斟了酒：“你回得去。我书没读多少，可就没地方去喽！还是希望你留在南岭。我张天芳也好给你打打杂。”
“我若回得去，你就去当副手，帮我一把。”
张天芳赶紧端起酒，举到额前：“哎哟，还是老领导。为你这句话，我敬你了。”说完他仰脖喝干。
刘云波并没有干了杯中酒，他劝张天芳也少喝点，下午还要开会。张天芳连说：“这杯酒必须喝。”
刘云波问：“调查组定调了没有？”
“基本调子是，事故原因彻查不怠。崔市长压力很大，问我他是不是应该先引咎辞职。”
刘云波点点头：“虽然群众没有死伤，可是一石厂的头头脑脑一下子就死了十三个。”
张天芳补充道：“是十四个。”
刘云波点点头，就是说，医院里的车间主任没有抢救过来。他叹气道：“十四条人命，崔市长能够顺利地引咎辞职就不错了。”
张天芳也沉重地点着头。
刘云波问天芳：“我记得，这个厂被并购以后不是资产全部过户了吗？当初川汇不是有一个很好的转产计划吗？怎么会让这么危险的东西仍然放在那里就不处理呢？”
张天芳叹了口气：“当初，外贸集团是作了一个很漂亮的转产计划，可是五年过去了，那个计划很难实施。老国防厂，你也知道，光荣过，辉煌过，老工程师、老工人们，视厂如命，集团和老厂人的关系就像定时炸弹。谁也没想到，这颗定时炸弹没炸，氯气罐这个炸弹却炸了。”
刘云波有些吃惊：“五年？川汇的转产计划难以推进？从来也没有人跟我提起这事！”
张天芳面带难色，低了头长叹：“没告诉你，是不对。可是，谁知道会有这么难！谁又会知道竟真的爆炸了！当初，外贸集团并购了一石厂。一石厂已经是一个负债累累的老厂子，如果不是赶上当年的化工热，一石厂这个烂摊子根本没人要。旧城市财政年年拿出一笔钱支付一石厂人的工资，这笔钱眼看着市财政是再也拿不出了。你来后，硬是让外贸集团收了一石厂，不但给市财政减轻了一个大负担，也给南岭其他老军工企业的改制趟出条路子。当初外贸集团接手时，一石厂就剩下几块超薄合金板材了。说是有两千亩地，可是这两千亩地，一石厂人把着，一动不动，谁也开发不了，等于一钱不值。
“这几年，对于外贸集团来说，明摆着是一桩不合算的买卖。他们转产计划推不动，阻力太大。前一阵那个麦立先找了一帮人，试着强行拆迁，结果却碰上了黑社会，还和护厂工人发生了冲突。警察出动才解决了矛盾。”
刘云波很想埋怨张天芳。黑社会都上了，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竟丝毫不知。现在发生了如此惨烈的大爆炸，才把以往的林林总总摆出来。
但是，他知道，不能埋怨张天芳。政府工作大事小事不少啊，一个厂的搬迁开发确实不必拿出来麻烦他这个省长。可是，张天芳也够糊涂，在国防厂改制这个大前提下，任何一件事都不是小事！制改了，却不能推动，没有成果，这叫什么改制？只破不立？一个动作都没做完整嘛！何况是一石厂的改制。
刘云波沉默了，陷入一堆沉重的往事之中。一石厂一直是他心中一块沉重的石头。当初他回南岭时就说过，这些国防企业的转产和改造就是陷入了地雷阵，他也要来当排雷尖刀兵。早晚会有这一天，这点必然性他还是看到了，但是没想到如此惨烈！想想这两天笼罩在一石厂上空的愤怒，心情不能不沉重。
他当然知道，张天芳刚才话语中是在替他开脱，外贸集团当年的董事长就是他现在的女婿姚依山。
当初，找不到合适的企业来接这个摊子。为强力推行老国企的改革，先迈出第一步——让企业接手一石厂。南岭省政府当时在政策上给了不少优惠，如免税五年，允许土地开发，允许转产。企业要接受的条件是把市政府每年支付给一石厂工人的工资承担一半，还要能够维持一石厂正常运转。这两笔加起来每年接近一千万。谁接这个摊子，若不能尽快转产开发，就会被拖垮。果然不出所料，开发和转产都受到一石厂人的强烈反对和阻止，很不顺利。姚依山接手一石厂后，见势不妙，开始寻找更大的资金支持，逐渐转让股权。第二年年底，外贸集团在一石厂的虹山开发工程由他母亲李玉庭控股的川汇集团接手。目前，李玉庭正在说服董事会，计划往虹山开发工程投入更多的资金。谁料，一石厂就这么突然被炸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