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那个约会完全是麦立先有预谋的安排。那是一个让刘晚秋这辈子都说不清的晚上。刘晚秋意外地得到孙菲的邀请，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刘晚秋坐在酒席上，听麦立先发表了一通他从未听过的高谈阔论，酒过三巡，两眼发直地盯着孙菲。此时的孙菲一改往日骄傲公主的姿态，竟向他微微地笑着。他在心里下了狠心，我知道你是条美人蛇，也要把你吞下去。
那时的一石厂被分成五个车间，各个车间分而治之，车间主任全权管理该车间所有事务。刘晚秋一边喝酒一边吹牛，逗得孙菲直乐，在麦立先同志的鼓动下，在孙菲同志撩人的笑声里，刘晚秋同志在川汇集团全权代管三车间的合同上豪迈地签了字。签字前，他看到了在他前面总厂厂长的签字，还嘲笑厂长的字不如他这个高中生。
那天晚上，也可能是刘晚秋的书法史上最辉煌的一页。他飞龙走凤大笔猛挥，签了无数份合同。至今留在脑子里的还是孙菲夸他的话，说他的字很男人气。那一个夜晚，他真的醉了，心醉了，脑子醉了，浑身都醉了。
他记得他还抓到了孙菲的手。虽然已经喝醉，抓到她手的一瞬间，那双柔弱无骨、如水似棉的手，还是让他紧张得什么都不知道了。这就是美好吗？在后来的无数次反思中，他都沉默着对待别人的指责和谩骂。他忘不了那种感觉，那是他用三十多年等到的感觉，一种男人对女人的冲动，他对自己说确实很美。
而后，孙菲亲眼看着刘晚秋把厂里的器械拉出去。在麦立先的策划组织下，刘晚秋和几个人一起办起了小型洗衣机厂。他们生产的小型洗衣机一上市，就创造了销售奇迹。报纸、电视、电台通通来捧场，真叫一个热闹。什么转产典范等等，刘晚秋一下子成了光鲜照人的人物。
虽然明知刘晚秋是有家室之人，孙菲还是答应了和刘晚秋约会。孙菲和刘晚秋就这样成了一石厂的敌人。刘晚秋带着很美的回忆，鼓足勇气向孙菲提出结婚的要求。从前，他以为吃饭，是只碗就行，何需豪华？结婚，是个女人就行，何需美女？现在，他坚决要娶美女孙菲，不惜和结发妻子分手。
孙菲知道父母一定在家，只是不愿给她开门。她带了哭腔敲门：“妈，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女儿吧？女儿回来给丈夫奔丧，就不能回到娘家找一点温暖和安慰吗？妈，你也替我想想，妈！”孙菲的哭声越来越大，很是凄惨。
门终于开了。在孙菲的哭声中，父亲的心先软了。他实在听不下去了，不顾老伴的沉默，去给女儿开了门。孙菲走进父母贫穷的家，放下东西。看见妈妈在里屋没有出来，她走进里屋，不管三七二十一，搂着妈妈就哭：“妈，你真的这么狠心？你都不心疼一下女儿？妈，你这是怎么啦？妈！”
本来对女儿有一千一万个不满，却被这一阵凄厉的哭声哭乱了心。肖正芝也是一个母亲呀，她的泪也被女儿哭了出来。孙菲不是爱流泪的人，从知道刘晚秋出事到现在，她是第一次流泪。这泪是看见亲人才流出来的。
孙菲拉开手提包的拉锁，从里面拿了五万块钱。在她的兄嫂看来，这可真是一大摞钱呀。她对兄嫂们说：“妈，晚秋没有孝敬过你们，这是晚秋留给你们的。就算是他给你们尽了一份孝吧！”说着她又泣不成声了。
肖正芝本来还想谴责女儿，和刘晚秋的前妻争夺抚恤金太丢人，现在听女儿这么一说，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几个兄嫂见妹妹送来这么多钱，都害怕被脾气古怪的母亲给回绝了。大嫂干脆接过钱说：“菲子呀，你可是救了你哥了，正发愁小明的学费呢！每个月还完贷就没剩几个钱了，这下可是救命钱来了。”
孙菲从大嫂手中把钱拿了回来：“这钱是晚秋孝敬爸妈的。他的命只换了十万块钱，五万给他女儿留下了。大嫂，不管怎么说，这两万一定要留着给爸妈养老。这三万，大哥二哥三哥一人一万吧。你们留着不要乱花，等以后买房子急需的时候再用，也算晚秋帮了你们一把。”孙菲说不下去了，把钱分成四份，每一份都不过薄薄的一叠。晚秋的命就换了这点钱，想着又是一阵伤心涌上来。“妈，晚秋的命就换来这点钱啊，你说我怎么能不要呢？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