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芳摇摇头：“你从未提过。”
“是老首长的。他说：‘你刚到旧城不到三年，就干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还敢大张旗鼓地宣传？你批发文章前是不是已经把辞职书写好了？’毫不夸张地说，接这个电话时，我出了一身冷汗。”
张天芳点点头，等着云波往下说。
刘云波：“这就是官场，一张密织着的网。每个人都是网上的一个结，你这个结散了断了，这张网就破了，所以你不能散不能断。我答应老首长力挽狂澜。”
张天芳今天才明白了当时的情况。刘云波首先从通讯社总社请来了大牌记者。一篇详细揭露张扬贪赃枉法的报道通过权威媒体发向全国，《旧城晚报》发了整整两大版。一个大贪官激起了民愤，人们很快忘记了假祖案的存在，舆论很快倒向了对张扬贪污受贿的声讨，对刘市长敢于揭盖子行为的褒奖。一场政治风波在人们并无察觉时，已经悄然滑过。
这场风波唯一的受害者是记者季子川。通讯社的权威报道“纠正”了季子川报道中的多处“失真”或者不准确之处，“假祖案”被纠正为“张扬贪污案”，对考古专家品质的质疑变成了对考古学术的探讨。而季子川报道中最大的失误在于她从根本上质疑“鹰部落”的存在，而淡化了张扬重大贪污案，在新闻调查中犯了最不应该犯的本末倒置的错误。
季子川因此受到停职两个月的处分。季子川收到处分通知后，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说。两个月后，她向报社提交了辞职申请，离开了旧城。
这件往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其中的原委。
刘云波深深叹了口气：“服从政治，险象环生，总会有牺牲品。没给季子川打招呼就这么做了，对不起她。”
张天芳摇摇头：“你不必有亏欠感。接受现实离开旧城是她自己的选择，这一点也正是她通情达理、了不起的地方。一个女子能够如此，我很是敬佩。”
刘云波：“季子川的离开并非心甘情愿，是她审时度势的结果。”
张天芳：“不完全。她走时曾来找过我。她说她相信你有自己的难处，对于旧城你比她有用。子川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
刘云波看着张天芳问：“她对你这样说？”
张天芳重重地点头：“她还说，也许有机会再回旧城，重操旧业。”
刘云波：“我知道，重操旧业是她的梦。这个梦，我一回南岭就帮她圆上了。我还是始终觉得对不起她。以后你有机会多帮助她，不过我有个经验。”
张天芳：“洗耳恭听。”
云波：“对女人，不要所有事都给她说清楚。做了，她慢慢领会；没做先说，她未必接受。”
张天芳想了想，点了点头，但他并没有完全明白，刘云波此时如此说有何深意。
云波问：“你明白了？”
天芳：“不完全明白。”
云波看着他，举起了酒杯：“不明白不要紧，照着做没错。这点酒别浪费，喝完，开会去。”
刘辰辰开着一辆很男性的白色大奔。为这辆车，父亲和她谈过不下三次话，劝她换车。四年前，她随父母来到旧城，成为南岭省省长的女儿，从此父亲让她注意的事就没完没了。她妥协和压抑的事有很多，可这辆车她就是不换。这辆车是她的订婚礼物，舍不得。当时接受这辆车是在北京，北京城市大，开一辆白色大奔汇入人流，没人注意你，可是回到旧城，满大街没有几辆白色的奔驰。这正是刘云波所担心的，而辰辰却无法理解父亲的担心。
辰辰要去的是省政府大院，东西横亘一公里半，南北贯穿一公里。北院也叫前院是办公区，是省政府主楼所在地；南院只占整个大院的三分之一，是领导的家属院及警卫部队所在地。院内绿荫掩蔽之中有十多家独门独院的小二楼建筑，被南岭人称为“省长楼”。绿荫密蔽在南岭并不稀罕，稀罕的是小院和小院之间阔绰的空间，以及通往这一区域站着的全副武装的卫兵的阵势。这些卫兵和他们手中锃亮的真枪实弹表明了院内人的权力和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