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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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自序

连续函数与不连续函数

张锡模

21世纪初,无论在台湾还是在异国,我们都目睹剧烈的变迁,生活与思索多有纷乱,真理既能为自己的将来铺平道路,而胡说八道也能经久不衰。因应新时代需要的新洞见,常须一针见血,严谨宏伟,其开花结果显然需要时间,因为尽管。枝蓓蕾已开始孕育着壮实的花蕊,却因含苞待放而常被旧头脑视为路人。一些陈腐的信念、一切过时的世界观,尽管已经摇摇欲坠,但仍有许多人将这个腐臭之物视为至宝。

法国作家福洪西(Anatole France,1844—1924)在19世纪末写下《当代故事集》(Contemporary Tale)时,曾论断说,“中古世纪属于过去的说法,根本谬误。在19世纪的末叶,我们仍然生活其中。”今日读来,仿佛福氏写的是我们的时代。至少,对作者留学四年的北国大地俄罗斯而言,确实如此。

西欧的中古世纪,金钱与商业资本的活动已现端倪,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资本完全寄生且臣属于旧有的封建社会生产关系之中,因而与其说是扮演着一个促进社会变革的激进角色,不如说是维护封建体制自我再生产的保守禁卫军。

俄罗斯在苏联解体后,扬弃了披上社会主义美名的国家产权制与行政指令型经济,导入以私有化与价格自由化为基轴的“市场经济改革”,引爆出一场前所未有的新型社会变革。在这场变革中,旧时代的共党统治阶级化名摇身为新的统治阶级,占领国家机器,以私有化为名,展开瓜分国家财产的掠夺大赛,并利用国家暴力装置来保卫掠夺所得,进而运用新导入的代议民主制度来合理他这些巧取豪夺而来的巨富广产。

“市场经济改革”的结果,在本质上,并未改变苏维埃社会的支配关系,而是资本臣属于旧时代的支配关系之中,理想中的资本主义社会并未出现,产权完全缺代制度化保障,“市场”事实上不存在,暴力机能(无论是国家暴力或因公共安全私有化导致的私人暴力)压过“价格机能”,政治堕落为裙带关系与腐败勾结而不再是众人之事,经济只具有产权争夺而不带有丝毫“经世济民”的意义,全俄半数以上人口沦为赤贫,教育、医疗、社会保护等全方面的社会崩坏,升斗小民在尚未摆脱昔日党国体制下的桎梏之前,肩膀上又被添加了新的束缚,生活情境因而处于非常不稳定的挣扎状态,精神也屡屡陷入无所适从的苦境,一幅悲惨人间像于焉在雪国大地涂染开来。

1994年秋,作者旅俄求学,在学院求学中,不断地被迫目睹俄罗斯社会的剧烈变革,日渐形成了社会主义俄罗斯正往中古世纪俄罗斯转型的观点。1995年春,当时《中时晚报》“时代副刊”编辑友人王瑞香小姐给予作者机会,开始为该刊寄稿,以短文形式评述作者目睹的当代俄罗斯社会,题为“罗刹札记”。这个不定期的专栏刊出数月后,新加坡《联合早报》副刊编辑周星利先生来函,希望转载。于是这些稿件便同时在台星两地见报。1996年底,《中时晚报》“时代副刊”停刊,“罗刹札记”也跟着停笔。三个月后,《中央日报》“大千世界”主编的陈昭如小姐发信至俄,提供作者继续写作的空间。就这样,从1995年6月,至1998年年中作者返乡为止,总共写就了约十余万字的稿件。

严格说来,本书所收录的文章,并无一贯的主题,篇篇独立,各自记载不同面向的观察与思索,其间仅存在着一条无形的纽带——企图描写俄罗斯这样一个悲惨的中世社会底下人们的生活与精神状态。

本书所描绘与评述的当代俄罗斯社会,只是作者个人的所观所感,谈不上真理,错误也必然不少,但毕竟还不算是胡说八道。当然,作者相信,许多读者,尤其是对俄罗斯事务有所涉猎的读者,未必会同意,乃至根本反对本书中的许多见解。

无论如何,本书的评价不应由作者自己来论断。文字既经印出,便超越作者个人而有了自己或长或短的生命,作者的角色在出版之际已然终了,读者通过阅读的批判式演出才正要开始。这些批判性思维的展开,应当远比本书的出版要来得更有意义,更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