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她又道:“唉,也不晓得将来我这个母亲能不能当好。还有孩子的父亲,现在也想象不出他的形象来。”
她冲我作出淡淡的一笑。
那笑稍纵即逝。我一时想不出那里面含有怎样的深意。
有时候她在我房里呆得很晚。而我没那么多时间一直陪她说话。我必须完成当日的功课,又要预习第二日的课程。从来不敢懈怠。
我坐在桌前埋头苦读,她便躺在我的床上。有时候不说话,看我母亲给我买的书。有时候絮絮细语,说个不停。大多时候我听不清她讲什么,也未用心听讲,我只是嗯呀作答。她仿佛也不需要我的回答。她讲着讲着就睡着了。
许久没动静时,我回过头看她。她侧躺在床一侧,卷曲着身子。沉落在枕头中,酣然入睡。乌黑的发辫由脑后蜿蜒过脖颈,拖至胸前。细长的睫毛暗暗垂合,犹如蝴蝶闭合双翅。
纪美沉睡的光景,恍若全世界都被寂寞的森林顷刻覆盖。
第三周周一,上学期成绩出来。我的成绩全部通过,大部分科目都达八十分以上。清树几乎每门成绩接近九十。大学的考试不过如此,临考前突击,钻研老师给的讲义和同学记的笔记,听几节复习课,便可顺利过关。取得高分亦不是难事。
再看周围的同学,无不是打游戏、上网、聊天、泡吧、恋爱。个个都无所事事。而所有人徘徊于此,心平气和接受大学教育,无非是为取得一张文凭罢。
而大学的终极意义,不过也是提供一张文凭。
2
三月,谷围岛淫雨霏霏。华南地区进入梅雨时节。岛上的植物饱吸雨水,蓬勃生长。
我在岭园打工基本固定下来。陆铭待我为朋友,薪酬付得比外面高,又让我他的店铺长期干。单就是后面的这一礼遇,便让我感激不尽。我不必四处找工,节衣缩食,为购买画材画具发愁。
周四上午,上完两节课后,我去陆铭的店铺。
离店铺几步远,雨突然稀啦啦下起来。我小跑奔入店内。
“嘿,真不走运。没有淋湿吧?”陆铭正在弹吉他,看到我进来向我扬扬手。
“没有,我带着伞。梅雨季节期间,我随身把伞带在身边,已经成习惯了。”我拍去头发上落的雨点,把伞和书包放下。
陆铭放下吉他,招呼我到茶桌旁坐下。
“你来我可就有伴了。先前我正无聊着。倚在柜台面上抽烟,望着池塘中的戏台,一个劲地发呆。”
“只上两节课,所以过来看看。”
“喝茶怎么样?”
我说好。茶桌上摆放着一套功夫茶茶具。他打开茶罐,往紫砂壶中添加茶叶,然后提起电热炉,往紫砂壶中倒入沸水。然后冲茶、刮沫、淋罐、烫杯、斟茶,有条不紊地完成沏功夫茶这一套工序。
我端起小小茶杯,啜饮一口。人参乌龙,甘甜醇香。
店内放着红房子画家乐队的音乐。我听得出来这是其中一张唱片《蓝吉他之歌》。这盘唱片中,只有科泽莱克一个人浅浅吟唱。嗓音纯净,节奏舒缓。音响音量开得小,加上屋外淅淅沥沥的低沉雨声,别有一番凄清韵味。
“你的气味也不小咧。”陆铭把鼻子凑近我身上,像小狗似的嗅了嗅,抽抽鼻子。又抬起自己的左右手臂依次嗅了嗅,“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梅雨时节又到了,比去年整整迟了二十天。”我说。
“记得这么清楚?”
“我对这类事物特别敏感。”
“不喜欢这种天气?”
“那倒不是。每种事物的存在必有它美的地方。只是它会让我想起一些事情。”
“怎么语气听起来有点荒凉。”
“嗯?”我笑了笑,端起茶杯。我又想起纪美。每到这个多雨的季节。她总是经常咳嗽。
“没什么啦。自小就这样。一到雨天连绵就咳嗽,医生也检查不出病来,肺部、咽喉,一切正常。这么久了早已习惯了。外婆说,大抵是幼年时落下的。我那时很皮,经常同男孩子下河玩水。”
她朝我淡淡一笑,随即双手掩住嘴巴,轻轻咳嗽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