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美死后一个无比寒冷的冬日午后,我在一间小书店,忽然听到店里收音机中国音乐之声频道,有听众点播帕格尼尼的乐曲。当小提琴凄怨的乐声响起时,我为之一怔。忽然忆起这个清清冷冷的冬日竟是纪美的十八岁生日。我的心头掠过一阵惆怅的疼痛,几欲怆然泪下。
那是我第一次听帕格尼尼,立即就喜爱上了他,成为继肖邦之后第二位推崇的古典音乐家。可惜,这时再无人与我分享了。
“为什么肖邦和乔治?桑相恋八年,最终分道扬镳呢。乔治?桑应当多体贴和理解肖邦哪。”
四月一个雨后初霁的下午,纪美邀请我去她家中听音乐。她告诉我她表哥买了一张好听的CD。是卡朋特兄妹的精选辑。我们是第一次听,抱着极大的期待。我们依次听了《昨日再现》、《靠近你》、《我们才刚刚开始》,感觉非常不错,没有失望。《昨日再现》尤其让我记忆深刻。
但最后我们还是走进书店,听肖邦的音乐。
“你说,肖邦会不会是因为乔治?桑离开他,精神痛苦,日夜思念而导致健康恶化,最终而死去的?”
那时我未能回答她。我对肖邦的爱情生活不感兴趣,亦未对肖邦的英年早逝和乔治?桑的离开表达过同情,我关注的只是他的音乐。当时的我总是这样简单地去关注一样东西,不轻易表达自己的悲喜情感。
“一定是这样。”
当时的我正在作画。纪美当我的模特。她的双腿并拢提放在沙发上,两手环抱膝盖,整个人蹲坐在上面,像一朵花般蜷缩着身子。脑袋耷落在膝头,眼神困顿似的望着地板某处,仿佛那里有一片明亮的海洋。
“你说我和季澄以后会在一起吗?”
纪美朝我看看,仿佛自言自语,似乎在期待我的回答,又似乎不是。我不自觉地对她点点头。脑中想的只是光影的对比、线条的呈现以及油彩的铺陈。
她到底希望我回答些什么呢?
两年后的今天,我细细思虑她的问话。她要的是关于谁的回答呢?肖邦?季澄?即使放在今天,恐怕我还是回答不上来。
……
我不知何时睡去。春寒料峭的,地板又冻又潮湿,我还只穿着薄薄的衬衣。既也睡得不省人事。我趴在地板上,只觉得身体浮涨粘滞,好似这个季节饱吸水分的植物。脑中潮乎乎的难受,往事想太多。
好像起大风了。窗帘布哗然有声。阳台的门窗吱嘎摇摆。书本啪啪地一页页被风吹翻。风吹得我发冷。我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真希望一觉睡去能不醒来。有梦的世界真好。
我缓缓起身,发现脚后不远处坐着一个白衣女子。她正捧着什么东西在看。
“纪美!”
我内心惊乍又欢喜,以为还在梦中。纪美!我叫唤着纪美走向她。女子立即起身,迅速把双手藏到身后,朝我摇摇头,惶惶地向后退。
“是你吗?纪美!”我伸出手要扶住女子。女子连连后退,被我逼到门上。
“我不是纪美!”她惊恐地说道。
我疑惑地看着她。女子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一双芭蕾舞式平跟鞋。
她持续地朝我摇头。
“你不是纪美,那你是谁?……”
“我只是路过这里。看到你的画被吹到走廊外,我帮你捡起来。刚才你的门没关。”
“嗯?……难道我在做梦?”我捶捶脑袋。又揉揉眼睛。怎么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做梦?”女子抬眼看看我,轻掩嘴扑哧一笑。
“嗯?……”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她!“难道你是那个……跳芭蕾的?”
“嗯?跳芭蕾?”女子睁大眼睛看我,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我呼出一口气,随即笑笑,摇摇头。
她这时怯怯地把双手从身后拿出来,递给我一本东西。我接过一看,原来是我的一本素描画集。
“对不起,未经你同意,我看了你的画册。”她低下头说。
“没关系。”我轻轻摇头。
她微笑,扬起一根手指在空中划道:“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可以。”我赶紧后退,把挡道的物件推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