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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蜕变

站在天牢门前,姚羽琦那一步就是不敢踏进去。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唐钰为什么要杀佳莹,唐钰什么也不肯说。据她打探回来的消息,即使是皇后严刑逼供,唐钰还是紧咬着牙关沉默。

微微握起手心,她不敢去想像现在的唐钰是什么样子。不论他做过什么,毕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她相信唐钰一定有苦衷。

“昭容,时辰就要到了。”牢房外,负责看守的牢头垂首道。

姚羽琦浑身一颤。

是啊,午时三刻,唐钰要被处以极刑了。

她刚刚失去佳莹,难道紧接着又要失去另一个最亲的人吗?

一步步,艰难地踏进天牢。阴暗潮湿的空气夹着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她心中一紧,抬眼就看见了躺在牢里的唐钰。

他的身上布满了鞭伤,一身白色的中衣早已被鲜血染红,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此刻他紧闭着双眼,气息微弱地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唐钰——”

姚羽琦冲过去,紧紧地抓着牢门那冰冷的铁栅,语声业已哽咽。

唐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黯淡无神的眸光在看到姚羽琦之后,蓦地亮了几分。

“羽、羽琦——”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扯痛了身上的伤口,让他忍不住轻轻闷哼了一声。

姚羽琦微微别过了头,不忍再看他惨白的脸。

唐钰苦笑:“羽琦,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无论怎样,佳莹都是他亲手杀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佳莹?”姚羽琦颤着声问,泪水已自眼角滑落。

唐钰沉默着。

“你告诉我啊!”姚羽琦终于将目光重新落回唐钰身上,“我只要你告诉我真相,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会杀了佳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对不对?对不对?”

唐钰微微垂下眼帘:“我只是一时错手。”

“一时错手?”姚羽琦踉跄退了一步,不住地摇头,“不,唐钰,怎么可能呢?你怎么可能对佳莹拔剑相向?”

“那个小太监说的都是真的,我——我只是不想佳莹再错下去,再与你争,与你抢,怨恨着你这个姐姐。我拔剑,只是为了——为了想吓唬一下她——”

“够了!”姚羽琦掩住了唇,不让自己呜咽出声,“够了,我不想再听。”转过身,她奔出了天牢。

“羽琦——”

唐钰怔然看着姚羽琦伤心的背影,唇角扬起了一抹凄恻的笑。

“羽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喉间涌上了一股腥甜,他轻咳了一声,鲜血自嘴角涌了出来。

“一直以来,我都没能保护到你。羽琦,对不起——”

姚羽琦发足狂奔着。

唐钰所说的话一直在耳畔徘徊不去。

她该怨恨唐钰吗?

她不知道。

说到底,唐钰也是为了她。

其实,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一心想着为芷兰姐姐和谢太医讨回公道,她不会这样倾尽心力去讨好皇帝,就不会与佳莹的关系一再恶化。

而唐钰,也不会为了她而与佳莹发生争执。

“咚咚咚——”

半空中,响起了鼓鸣声。

她知道,那是刑场的鼓鸣声。

时辰马上就要到了。

不,她怎么可以让唐钰死?

她不能让唐钰就这样死去。

转过身,她朝霜龙殿飞奔而去。

现在只有皇帝可以救唐钰。

“皇上——”

也不等霜龙殿的人通传,姚羽琦直接闯入了霜龙殿。

“羽琦?”

正准备去刑场的皇帝诧异地看着姚羽琦。

姚羽琦屈膝跪了下来。

“羽琦,你这是干什么?”皇帝想要扶她起来,但姚羽琦不肯。

“皇上,请你饶过唐钰的性命。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你不恨他吗?他杀了你妹妹——”

姚羽琦摇头,脸色惨白:“说到底,真正害死佳莹的凶手是我,而不是唐钰。”

“羽琦——”皇帝叹了口气,将姚羽琦扶了起来,“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将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

“这是事实。”姚羽琦眼角已然湿润,“如果不是因为我,唐钰也不会和佳莹发生争执——”

“他对你说出那日的真相了?”

姚羽琦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相,也许唐钰有所隐瞒,但我相信,不论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唐钰都是因为我才会出手。”

皇帝诧异地看了眼姚羽琦:“羽琦,你真是变了许多,现在看待事情竟看得这么透彻——不像以前——”

姚羽琦没有回答,而反问:“皇上能放了唐钰吗?”

皇帝摇头。

姚羽琦脸色一白:“为什么?”

“羽琦,唐钰所杀的人,不仅是你妹妹,还是堂堂二品嫔妃。怎能说放就放?”

姚羽琦眼前一黑。

“羽琦——”皇帝及时扶住了姚羽琦,“羽琦,你没事吧?”

“唐钰,真的——没救了吗?”姚羽琦紧紧抓着皇帝的衣袖,“我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吗?”

黑暗,顿时铺天盖地而来。

“羽琦——”

耳畔皇帝那焦急的呼唤声已渐渐模糊了。

心口的疼痛淹没了她的神志,眼前一黑,她终于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注定了吗?

上苍注定要她失去所有最亲最爱的人,只剩下她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绑在脚上的铁锁沉重无比,每走一步,都像是拖着一块巨石,异常艰难。

当他走出了牢房,看到了外面的阳光时,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害怕。

他害怕留下了羽琦一个人。

在这座冰冷的皇宫里,已经失去了纪芷兰和佳莹的羽琦,一个人该如何支撑下去呢?

心口传来阵阵疼痛,痛得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情景。

“羽琦——”

低唤着这个刻骨铭心的名字,他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凄清的笑。

人一旦错过,就只能这样错过了。

如果一切能从头来过,他一定会好好地呆在羽琦身边。但这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只有追悔和遗憾。

“快走快走!”

身后的牢头不住地催促着。

他艰难地往前踏出了一步,然而,喉间却有鲜血往上直涌。

“哇!”的一声,他张口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鲜血。酷刑早已折腾掉了他半条性命,如今的他,可能想走到刑场都难吧?

“怎么搞的,你可不要在这里死了。”牢头一把掺起他的胳膊,“要死,也要给我死在刑场上,不然你让我怎么交待。”说完,牢头和那几名士兵便蛮横地拖着他前行。

那粗暴的动作,扯着他全身的伤口都在叫嚣,他的神志顿时又模糊了起来。

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他又想起了那张熟悉的娇颜。

——羽琦,你让我如何了无牵挂地离去?

——纵使是去了地府,我也无法忘记你。

“嘭嘭嘭——”

鼓鸣声再度响起,而且加重了捶打。

犯人已经带到了,只是好像失去了意识,头无力的低垂着,披散的长发更是掩住了那一张苍白的脸。

皇后坐在主座上,冷冷地看着刑场上跪着的人。

“唐钰,本宫再问你一次,究竟是什么人指使你杀姚昭仪的?”

底下没有回答。

皇后冷哼了一声:“冥顽不灵。那就别怪本宫无情了。”

虽然跟这个叫唐钰的没有什么交集,但他毕竟是姚羽琦的心腹,除去他,等于是除掉了姚羽琦的左右手。

一旁的小太监凑了过来:“皇后娘娘,时辰就要到了,娘娘是否要回避?毕竟这场面太血腥了,奴才怕吓到娘娘。”

皇后点了点头:“嗯。那本宫就回避一下,先行回坤清殿。”

“恭送皇后娘娘。”

太监恭敬地垂首。

直到皇后远去,太监才转过头,狠狠地朝早已昏迷的唐钰狠啐了一口。

“真是晦气。”

抬起头,他看了眼天色:“时辰到,行刑。”

说完,将令牌无情地一丢。

刽子手举起了明晃晃的大刀,然后发力狠狠地斩下。

“嗤——”

鲜血顿时飞溅,染红了四周冰冷的土地。

当姚羽琦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睁开眼,她木然看着黑沉沉地殿外,心头阵阵发寒。

唐钰……已经不在了吧?

撑起身子,她正欲翻身下床,守在殿外的宫女听到动静,立刻冲了进来。

“昭容,您身子还很虚弱,太医吩咐过了,您最好不要下床走动。”

“我没事。”姚羽琦轻摇了摇头,推开了宫女的扶持。

走到殿外,一阵冷风吹过,让她连手足都冰凉起来。

夜空中,没有月光,就连星光也不见半点。所有的一切都寂寥得让人心头发寒。

短短几天之内,她失去了两个至亲的人,她忽然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她失神地一步步朝殿外走出,也不理会宫女焦急的叫唤。

她要去哪里呢?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隐隐间,她听到了箫声。

那熟悉的箫声……是萧靖吗?

心口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下,她伸手捂住了胸口。

萧声越渐清晰了,姚羽琦如游魂一般地来到了劲竹园,果然看到了夜色下,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掀了掀唇,想叫出那个人的名字,却发生自己根本无法出声。

萧声停下了,她看见萧靖转过了身。

这一次,她并没有飞扑过去,而是就静静地站在园林口,静静地看着萧靖。

“可以为我再吹奏一曲吗?”她低声地问。

萧靖轻点了点头,然后拿起玉箫,凑近唇边。

箫声又起。

悠扬而又悲哀,凄婉而感伤。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往事。

她想起年少时,唐钰经常带着她和佳莹偷偷地溜上山,经常玩得天昏地暗。虽然回府后,总是受到责骂,但她却很开心。

当她们被责罚时,唐钰又会悄悄地潜进府中,送上馒头给她们充饥。

如果时间能够停止,永远停顿在那一刻,该有多好。

萧靖一边吹着箫,一边沉默地注视着她,不自觉地握着箫的手,微紧了几分。

一曲终了。

姚羽琦深深吸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萧靖。”

她转身离去。

萧靖看着她伤心落寞的背影,心口一阵揪痛。

此时此刻,他忽然发现自己很希望她能像上次那样,扑进他的怀里大哭一场,至少,这样可以让她得到宣泄。

但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听完箫声,她甚至连泪水都未流一滴。

那双眼睛不再明亮,就如同连灵魂都死去了一般。

萧靖轻轻合上了眼帘。

他想起了唐钰那晚在牢房中对他说的话。

——“萧靖,现在只有你才能救羽琦。”

救她吗?

萧靖睁开了眼,掩唇轻咳了两声,眉宇间满是落寞。

他没有资格。

因为逼她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

一个人在宫里游荡着。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了天牢。回想起那日唐钰苍白的脸,还有那伤痛寂灭的眼神,她的心就阵阵地抽痛。

“唐钰,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去找佳莹?”

“那夜佳莹接收皇后的赏赐,我也看到了。你好傻,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这座皇宫真是让人心寒呢,就连佳莹这么善良的人,都变得让人完全陌生。”

“唐钰,我真的累了,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离开这里。可是,现在的我,已经离不开了。我身上血债背负得太多,我无法就这样离去。”

坐在冰冷而黑暗的角落,她痴然望着黑沉的夜空。

现在真的只剩她一个人了。

好寂寞。

这种寂寞如同一条毒藤,紧紧地缠着她的心,让她喘不过气来。

轻轻地合上眼,她觉得自己好冷好冷。

耳畔忽传来了脚步声,她将自己又往黑暗里藏了起来。

“这次真是好险啊。”

“是啊,没想到那个唐钰还没上刑场就死了。幸好,我们找了个神志昏迷的死囚顶上去,否则,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姚羽琦认得这两道声音。

他们是负责看守天牢的牢头。

只是……什么叫唐钰还没上刑场就死了?

姚羽琦心口一紧。

“你知不知道唐钰是怎么死的?”其中一个压低了声音。

“嗯?怎么死的?”

“就在昨天,萧太傅不是来过吗?”那人的声音又低了些,但在这死寂的夜色里还是听得分明,“我亲眼看见萧太傅给唐钰吃了一颗药。”

“药?不会是毒药?”另一个睁大了眼。

“应该是吧!否则,唐钰怎么可能还没上刑场就死了。”

“萧太傅为什么要杀唐钰?”

“这你还不知道吗?皇后一心想唐钰供出姚昭容啊,虽然唐钰被皇后严刑逼供了这么多天,还是什么也没说,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上了刑场,当刀子架在脖子上时,谁也说不准,唐钰会不会改变主意。这世间谁不怕死呢?我看萧太傅肯定是怕唐钰临死变节,于是先皇后一步毒死唐钰,不给皇后任何机会——”

“有道理。这深宫真是害人不浅啊。其实唐钰也真够可怜的,好好一个人,也成了宫廷争斗的牺牲品了。”

“你把唐钰埋在了?”

“就在那座废弃的古井里啊。那口井那么深,井口又被我封住了,一般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

两个人的谈话声渐渐远去了,姚羽琦的心却结成了冰。

一抬眼,她看见了黑暗那种古井,上面还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

她只觉得那块巨石就像是压在她的心上一般。

唐钰……就被压在下面吗?

“唐钰——”

她从黑暗里冲了出来,冲到井旁,死命地想把井口的巨石搬起来,但手脚已是全然无力气,她如何搬得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唐钰——”

她如同疯了一般,举手捶打着巨石,顷刻间,指间便已鲜血淋淋。

可她丝毫也不觉得痛。

“姚昭容!”

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扣住,她木然地转过身,看着眼前那张熟悉苍白的脸。

“萧靖!”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她一掌甩上了萧靖的脸。

手上的血印上了萧靖苍白的脸颊。

“是你杀了唐钰,是你!”

萧靖沉默着。

“为什么?为什么?萧靖,你为什么要杀他?”

“就算我不杀他,他也要被执行死刑。”萧靖淡淡地道。

“因为你怕唐钰将我供出来吗?他不会的——萧靖,我宁愿他死在皇后的手上,也不愿是你动的手——萧靖——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哭得声撕力竭。

萧靖微微一合眼帘:“你必须接受现实。为了保住你,我不能让这个万一存在。”

姚羽琦忽然停止了哭闹,她挣脱了萧靖的钳制,踉跄退了两步。

“必须接受现实?是啊,我必须接受!萧靖,我恨你。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原谅你!我也同时不会原谅我自己。”

转过身,她飞奔离去。

萧靖木然看着她的背影,唇角轻轻一扯。

他这一生,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招人怨恨……

在姚佳莹的丧礼上,姚羽琦看到了父亲姚成。

他只是沉默地站在佳莹的棺前,行着表面上的礼仪,那双眼睛里,竟看不出一点的悲痛之情。

姚羽琦只觉得心冷。

现在的她,算是看透了这尘世所有的人。

原来权势在某些人的眼里,真的高过了一切。

直到姚佳莹入土,姚羽琦也没有流一滴眼泪。

此时此刻,她已经很清楚,懦弱的眼泪对这座皇宫来说,只是可笑的奢侈品。她要学会的,是不计代价,达到自己的目的。

从那一天之后,姚羽琦就变了。

她还是喜欢笑,只是那笑容已不再传达到眼睛里,她只是用一张笑脸做为面具,掩饰着心底真正的情绪。就连在羽心殿的当差的宫女太监们,都觉得姚羽琦完完全全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转眼已是入冬了。飘扬的雪花瞬间就掩盖了大地。

姚羽琦依偎在皇帝怀中,坐在庭外赏雪。

笑颜如花,温柔而妩媚。

这是她入宫以来的第一场雪。

那雪虽洁白无暇,却直寒进人的心底,丝毫也感觉不到温暖。

不,也许并不是因为雪,而是因为她的心早已冷了。

“皓,你是真的喜欢我吗?”看着眼前的雪景,她低声问。

“那是当然。”皇帝低下头,轻吻了下她冰凉的唇。

“我也想永远伴在你身边。但这宫里头,却有很多人盼着我死——”话音未落,就被皇帝用深吻打断。

那个吻热烈而缠绵。

她也主动回应着。

“羽琦,我怎么会让你死呢?”皇帝轻喃。

姚羽琦低垂眼帘:“现在我只是个小小的二品昭容,这里权位比我高的,大有人在,而你,又不能时刻伴在我身边——”

“嗯,这倒是个问题。”皇帝微一沉吟,“放心吧,我自会解决的。若是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我做这个皇帝又有何用?”

皇帝在她发间留下一个亲吻,但眼底却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异芒。

现在的她,已经完全蜕变。

她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