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静如死。
她呆呆地坐在床头,几乎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此时此刻,她的眼前只有唐钰浑身是血的模样,还有那恋恋不舍的笑容……老天总是这样残忍呵,给了她希望之后,又狠狠地让那抹希望破灭。
恍惚间,她感到有熟悉的身影靠近。
她木然地抬起头,看到了萧靖。
“我带你离开这里。”
萧靖朝她伸出了手,她看着那只苍白修长的手,忽然笑了,笑容平静得让人心惊:“我为什么要离开?”
萧靖微怔了怔。
她缓缓站起了身,直视着萧靖的眼睛:“萧靖,你以为现在的我还能若无其事地离开吗?不——”她摇了摇头,“除非我死了。”
萧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姚羽琦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合了眼帘:“萧靖,你真正爱过我吗?无关那些愧疚与歉意,你有没有爱过我?”
萧靖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姚羽琦又笑了:“我却是爱惨了你。如果我爱上的是皇帝,那现在我就不用这么痛苦,我大可以安心做我的淑妃,安心地在这座皇宫里生活下去。可为什么,上苍偏偏要我爱上你呢?萧靖——”
萧靖的身躯震动了一下,微微举起右臂,似想抱住那具娇弱冰冷的身躯,但最终还是收了回去,紧紧地握起手心。
姚羽琦抬起了头,注视着萧靖苍白的脸:“萧靖,你欠我的,你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了。有时候,我真的好恨,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彻底地怨恨你?”
“羽琦——”
这是萧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她心底掠过疼痛的同时,唇角再次勾起了笑容:“如果这个时候,你不是太傅,我不是淑妃,那么,一切都会不同了吧?”
萧靖微微别开了眼。
“萧靖,我要你帮我。”微微一顿,姚羽琦环顾了眼四周,“帮我离开这座冷宫。”
这一次,她要彻底地舍弃一切。
一夜无眠,她呆坐在床头,一直坐到了天亮。
萧靖早就走了。
直到离开,他也没告诉她,他究竟有没有爱过她。
不过,现在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她的唇角勾起了嘲弄而苍凉的笑。
此时寂静的殿门外传来了急切匆忙的脚步声。
“羽琦——”
她听到了皇帝的声音。
抬起头时,皇帝已经走进了殿里。
她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对着皇帝下跪:“臣妾参见皇上。”
皇帝连忙将她扶了起来,让她重新坐回床边。
伸手轻抚上那张苍白憔悴的脸颊,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沉痛:“你已经不肯再叫我皓了吗?”
姚羽琦没有回答。
“羽琦,你不要这样——”一把将姚羽琦拥进怀里,皇帝心痛难当,“我知道你怨我、恨我,是我对不起你,当初不该利用你,但我却是真的喜欢你,羽琦,你听到了吗?我对你是真心的。”
被他拥在怀里,姚羽琦也未挣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现在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
“羽琦——”皇帝摇头,将她抱得更紧,就仿佛要融入骨血中一般,“我不会让你一直怨恨我下去的,我会为我所做的一切做出补偿。
“补偿?”姚羽琦笑了,“那些死去的人,会因为这些补偿而活过来吗?”
皇帝轻合上眼帘,无言以对。
姚羽琦猛地推开了他,站起身,指着皇帝:“我不需要你的补偿,你走!”
“羽琦——”
姚羽琦的神色忽然激动了起来:“我不需要!我什么也不需要!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呆在这里——呆在这里等着佳莹和唐钰他们来接我——除了这个,我什么也不需要——什么也不需要——”
话音未落,她身子一软竟朝地上倒去。
“羽琦!”皇帝惊慌地抱住了她的身躯,“羽琦,你怎么了?羽琦——”
怀中的人没有任何回应,脸色一片骇人的惨白。
“来人哪,快传御医!”
一声怒吼响彻了整座冷宫。
当姚羽琦睁开眼睛的时候,皇帝还没有走。
他依旧守在她的床边,黑眸满是担忧,却也掺杂着一丝喜悦:“羽琦,你还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
姚羽琦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地注视着皇帝的脸。
皇帝又能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现在你不能伤心,也不要生气。你知道吗?你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所以,你一定要好好调养身子——”
“孩子?”姚羽琦木然的脸终于起了一丝变化。
“是啊,我们的孩子。已经两个月了。”皇帝年轻的脸上写着欣喜的笑,“我现在就把你接出冷宫。这一回皇后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拦。”
姚羽琦微微垂下了眼帘:“我不想离开这里。”
皇帝一怔:“羽琦,你说什么?”
“我不想离开这里。”姚羽琦又重复了一次。
“为什么——”
“除非皇后亲自来接我出宫。”姚羽琦淡淡地道。
皇帝的眼中闪过了诧异。
有些记不清了,她在这里呆了多久。
这里是冷宫,比坟墓还要死寂,比炼狱还要可怕,而住在这里的人,更是连幽魂野鬼还不如,因为她们的心都死了,如同行尸走肉。
每一晚,她都听着隔壁那些恐怖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喊声入睡,而每一晚她也都要自己记住这些凄喊声,牢牢地记住、刻骨铭心地烙在心田里,就像记住那一笔笔未偿的血债。
她在等待着出去的那一刻。
身后,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她的唇角也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
她等的人,来了。
“皇后娘娘驾到!”
紧接着那一声通报,她听到了一阵阵熟悉而轻脆的“叮当”声响。
那个女人的身上总是带着很多腰环玉佩,每每人未到,声先到了,就像在时刻提醒着众人那高贵的身份,提醒着众人应该跪地接驾了。
她又笑了,眼角却闪过轻蔑与嘲弄,虽然那“叮当”声近了,她并没有转身看一眼,更不用说跪地接驾。
“姚淑妃,见到皇后娘娘还不接驾?”身后有太监在叫嚣。
她还在笑,终于站起回身,朝面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扶了扶身。
“恭迎皇后娘娘。”
她依旧没有下跪。现在她这双膝只跪那些为了她而死去的人。
那一瞬间,她满意地看到那个女人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妹妹就不用行这诸多礼仪了。皇上这次是让本宫亲自接你回羽心殿,妹妹你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本宫为你感到高兴啊。”皇后的脸上也挂着笑,但那虚伪的笑容里却藏着冰冷的刀。
“是啊,臣妾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不过,还是有些舍不得呢。”她漫不经心地环顾了四周一眼。
这里其实什么也没有,除了那冰冷惨白的石墙,还有那一张老旧残破的硬床。
“舍不得?”皇后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妹妹真是爱说笑了,这里本宫还真是看不出有什么令妹妹舍不得的地方。”
她抬眼,深深注视着皇后,眼神清澈明亮,却又犀利如箭:“等娘娘日后住进这座宫殿时,自然能体会到臣妾所说的舍不得。”
皇后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笑着走过皇后的身边,甚至很明显地感觉到了那具身体在微微颤抖。
是愤怒呢?
还是害怕?
一步步地,她慢慢地踏出了这座冰冷死寂的宫殿。
当宫外那刺目耀眼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身上时,她唇角的笑容也一点点地凝结。
她终于走出了这里。
然而,在这座宫殿之外已经没有了等待她的人,也没有了值得她去爱的人。
姚羽琦自从回到羽心殿后,就很少说话。她好不容易从冷宫出来,竟也不争宠,只是呆在羽心殿里,只是安心养着她的龙胎。但现在,皇帝只要一下朝就会来陪她,更让三宫六院的女人全都嫉恨红了眼。
姚羽琦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冬天已经越发地近了,每当有风吹过来,总会带来些冬天冰冷的气息。
坐在殿外的放了厚厚软垫的躺椅上,姚羽琦抬起头,看着黑沉的天际,微微眯起了眼。
什么时候会下雪呢?
她想起去年初冬下第一场雪时,皇帝便拉着坐在这殿外看雪。而那时,虽然坐在他的怀里,她却浑身僵硬,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转眼,竟又到了冬天了。
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轻轻地扬了扬唇角。
那个人……她应该忘记了。
只是,她忘得掉吗?
曾经的爱,曾经的恨都纠结在心口,那是谁也无法抹灭的痕迹。
轻轻舒了一口气,她站起身,可能因为坐得太久了,让她的腿有些麻木了,脚下不由踉跄了一下。
那一刻,她似听到了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她转过身,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她伸手轻捶了捶还有些微麻的腿,低下头的那一瞬间,她的唇角勾起了一抹落寞而凄迷的笑。
她知道,他来过了。
他总是悄悄地出现,然后悄悄地离开。
“萧靖,你欠我的,你要怎样还我呢?”
她轻声地问,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声依旧。
皇帝已经接连着半个月夜宿羽心殿了,几乎对其他嫔妃不屑一顾,三宫六院里一片怨声载道。
身为后宫之首,皇后又岂能让姚羽琦一人独自坐大?
好不容易将德妃铲除,没想到竟留下了一个更大的祸根。
“娘娘,这姚淑妃若是不尽早除掉,等她生下龙子,那您怕是连皇后之位都保不住了。”皇后身边的小安子也是忧心重重。
毕竟他与唐钰的死脱不了干系,万一有一天淑妃爬上了皇后的头上,那么,他的小命也难保了。
“本宫如何不知?还用你这奴才提醒吗?”皇后心浮气躁地拍下拍案头。
“奴才知罪。”小安子吓得一脸惨白。
皇后冷哼了哼。
姚羽琦怀上龙种,是她始料未及的。
上次在冷宫行刺失败,原本正打算再次见机行事,谁知,姚羽琦因怀上龙种,而被放出了冷宫。现在皇帝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不能除去姚羽琦的龙种。
现在所有的人都盯着她,万一姚羽琦的龙种出了什么事,首当其冲被怀疑的,将是她这个皇后。
她必须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也许,她应该先用缓兵之计,跟姚羽琦先打好关系,然后再想其他办法。但现在姚羽琦应该恨极了她,她又如何向姚羽琦示好?
脑海中灵光一闪,她想到了两个人。
柳贵妃和柳贤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