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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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太医低着头走到殿内的香枝木的雕花床榻畔,只隐约看到床上夜宴半倚在锦瓯的怀中,不敢抬眼便下跪诊脉。

垂眼间衾褥帐帷素净雅洁,浸染了淡薄药草和龙涎香的味道。把手指停栖于夜宴的温凉腕上。微一斜头,便看见锦瓯和夜宴紧紧握在一处的手,而这是情人之间才有的亲密举动。长年在皇亲贵戚间行走,对皇宫里种种密辛丑闻早就见怪不怪,但是即使是这样,猜到了大半真相的太医,看见锦瓯那双美丽锐利的眼眸,冷冷地盯着自己,还是一阵战栗。连忙撤回诊脉的手指,赶紧谨慎地朝锦瓯磕了个头,说:“皇上,长公主已无大碍,只是寒毒侵体,有所亏损,需静心休养,但切记,忌惊忌怒,还忌思虑过度。”

没有再看太医一眼,只是细心地为夜宴掖好了被角,才开口道:“知道了,你下去开药吧,还有药你要亲自熬,其它的人朕不放心。”

“是,微臣领旨。”

她,则好似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只是出神地看着不知名的地方,浓浓的忧伤象晨光一样弥漫,漫过她的眼睛,飘散在她的全身。

低下头,锦瓯的视线刚好和她齐平,他深深望进她清澈如水的眼眸中,那眸子此刻清晰映出忧伤的涟漪同样倒映在他的眼中。

抚摸她的额头:”怎么……还是不舒服吗?”

淡淡地一抹笑,如是清晨的薄雾飘过她的苍白的容颜,那和他交握着的虚弱无力纤细的手指,隐隐颤抖着,那语气有着些许忍耐的迟疑:

“没有……没有什么……”

但这样的迟疑犹豫,明眼的他便已经猜到了她的心事。

“你想见他?”用最温存的目光凝视着他,笑得仿佛还是那个不解事的少年般的纯真无邪,吐出的话却好似利剑箭,箭箭穿心:“可是……他已经启程去了灵州,两三年内怕是不容易见到了。”

绝对不会把你让给他人,即使那人是你的夫婿。

俯首想吻住她瞬间更加灰白的,如初雪乍寒一样冰冷的嘴唇,却蓦然被狠狠地推开了。

夜宴转过身缩到床角去,狼狈不堪地碰到了自己的伤处,密密的冷汗自额头冒出,更显出她的脆弱,那一字一句也好似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般艰涩:“出去,我不想看到你,出去!”

被挣脱的修长十指僵直孤单地静伫在空气中,然后缓缓收进宽大的绣有升龙纹衣袖中,唇际却浮上一抹好心情的笑,静静地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痛苦背影,美似明花的眸子中闪烁的是没有丝毫怜悯的残忍。

“别生气,生气对你的身体不好,朕这就出去。”

许久,感觉到他出去了,夜宴才缓缓地勉强支撑起身,静立在一旁的何冬连忙上前扶住她。

身子无力地倚在何冬的身上,她低低地呢喃着,眼睛里却有好似随时会断裂的火芒,要焚烧一切。

脸慢慢地埋进双手中,身子都在抖着,断断续续的仿佛在呻吟的笑,像是飞舞的蝶在枯萎的花瓣下面慢慢死去,挣扎不甘地化成了春泥。

“何冬,原来他连再见本宫一面都不想,不愿,不敢……”心中忽然传来锥心的刺痛,疼得像是有一根针扎了进来,把什么东西生生地扎碎了,随即,她好似听见惨痛断裂的声音:“如果就此不再醒来,是不是也是一种幸福。”

何冬没有说话,只是用手很慢很慢轻轻抚摸她一头丝缎般的秀发,面上刀刻的皱纹下意识地抽搐着。

他记得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明艳如火的女子同样伤心地倒在他的怀中,哽咽倾诉。

也许,这就是夜氏女子的命运。

十几日后,夜宴的身体渐渐好转了起来,也好似忘怀了,绝口不提谢流岚的远去,只是那裙畔始终如一坠着的田黄螭琥印章,无声地诉说着她的思绪。

这日,夜宴听闻玉太妃身体不适,便到了静寿宫去问安。

静寿宫依例是太后的居所,但是余德妃殉葬之后,锦瓯破例颁旨让晋升为太妃的玉贵妃居住于此。

宫内青铜的玄武香炉中烟熏袅袅,琉璃屏风前,宫人垂眉敛目跪候听在那里。

垂着水晶的帘子后面,玉太妃雍容端庄地坐在锦榻上,两名宫人执着羽扇侍立榻畔。

“好孩子,快坐。”

见夜宴进来,微微地颔首一笑,鬓间垂下凤凰步摇的流苏,珠钗玉串得宝光摇曳,温温柔柔地对着夜宴款款絮语:“前几日听说你遇了袭,本想过去看你,却又听说你要静养,今日看来,气色还是不错的。”

许多日子不见,她暗暗吃惊,玉太妃仿佛在无声无息里憔悴着,那高贵清雅的面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言谈间的神色,亦总含着淡淡的倦怠。

“蒙太妃爱惜,夜宴已经好多了。”含笑接了宫人奉上的香茶,她客气而有礼地答着:“倒是听说您最近身体不大好,本来早就应该来探望,但是不巧身体不好,便一直拖了下来,还请您不要怪罪夜宴失了礼数才好。”

“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有些夜不安寝而已,倒是你这个孩子,下回让奴才们传达一声就好了,不必老远的再跑来一趟。”

正客套间,帘席轻卷,宫人引着锦渊走了进来。

“儿臣,叩见母妃。”

锦渊一席火色的蟒袍,躬身还没有行完礼,便被玉太妃伸手拉了坐在了身边。

“都是自家人那里来的那么多礼数。”

“母妃,您身体好些了吗?”

雕刻出硬朗曲线的俊秀面上,难掩关心的露出一抹笑意。

“喝了你昨日拿来的汤药,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温柔宠溺的眼神望着锦渊,她应答着儿子的关心。

“皇姐你看起来瘦了很多,我那里还有些补身的药材,改日给也你送过去一些好了。”

“那倒不用,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倒是太妃最近后宫诸事操劳,应该多进补一下才好。”夜宴抹着殷红的胭脂的唇,勾勒出浅浅一笑,带着三分的敷衍和七分的漠然。

端起白瓷缠枝的茶盏,玉太妃长长的丹蔻指甲,轻轻地拿起玉色茶钟的盖子,发出了叮当的清音,然后她的优雅目光状似漫不经心的一掠,方才悠悠地道:“哪里有什么操劳,只是现在中宫空缺,代为管理一下罢了,过不了多久皇上册封了皇后,就可以安心地颐养天年了。”

“是啊,皇兄快要选秀了,到时候后宫就该热闹了。”说着,回过头来对夜宴一笑,微微地蹙着飞扬入鬓的眉峰,露出了忧虑的神情,这样的神情在他的面上出现仿佛碧蓝的天空蓦然出现的乌云,让人痛惜,“不过今日早朝的时候,众位大臣刚刚提了立后的事,就被皇上以国丧之名给驳了回来。”

玉太妃悠闲地啜了口香茶,也温和地对夜宴说道:“这怎么可以,国不可一日无后,子肆是延续国脉的根本,不然就会影响国运民生啊。夜宴,你们姐弟的感情最好,有空的时候多劝劝皇帝,这可是关系黎国千秋社稷的大事啊。”

“太妃放心,夜宴知道了。见到了皇上,夜宴一定会好好劝导皇上的。”

沙哑地开口,喉咙一时艰涩得梗住,几乎无法顺利说出话语。

一旁的锦渊别有深意地看了夜宴一眼,眸中精光如白驹过隙一闪而过,然后对着玉太妃露出孩童一样无邪的笑容,有点点天真,还有又有点点撒娇。

“母妃,你看看你关心皇兄比儿臣更甚呢,不怕儿臣吃醋啊。”

“你这个傻孩子,总是这个样子。”高兴地看着身旁的锦渊,无论他长得多大,在她的眼里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爱惜又担忧的叹息着,怎么也无法想象让他上战场的模样,“你父皇怎么会让你去统兵杀敌的……”

母慈子孝、承欢膝下的画面,让夜宴一阵的刺心,有些冷淡地笑着,莹白纤瘦的柔荑中,尖尖的指甲用力地掐了下去,客套地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出了静寿宫。

“皇姐!”

走在花间的石路上,听到锦渊的呼唤她缓缓转过身,午后有些强烈灼热的光线照拂着她,身后各色绽放着的花瓣中间,石路蜿蜒曲折,远远的一个火色的颀长身形,缓缓走了过来。

“锦渊,怎么不多陪陪太妃,这么快就出来了。”

“母妃乏了,已经睡下了。”快步地走近她身边,似是没有感到她眸中的冰冷淡漠,尽量用轻松柔和的语气轻轻说着,“说起来我们也有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了,我自然想跟皇姐好好地聊聊了。”

她没有出声,甚至也没有再锦渊一眼,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嘴角,冷笑着看着面前开得正艳的蔷薇。

“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才五岁。”

“是啊。”

转眸间,便望见锦渊那双含笑的眸子正绕有兴味地注视着她,平日里凌厉的眼,此时竟也带着清逸隽秀的优雅。

真的很像啊……

似乎感触到了什么,她的眼波凝视着他,天空溶金色的光芒映入墨色的重瞳里,流出淡淡的烟波。

这样的神情让他没来由一慌,心中如飞鸟振翅,拍皱了一池春水。

心不受控制得颤了一下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眼神瞬间已经恢复得剑一般的凌厉。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就这么多年了,皇兄都要有孩子了。”

“孩子?”

他平静又温和地凝视着自己的姐姐,满意的发现她墨色的眼里瞬时掠过失措的波痕。

“对啊,皇兄立后选秀之后,自然就会有子肆了。”

眼前的一切有些模糊,却仍认得翠绿的叶,花朵的红,那个人也就快成亲了,也许他有了皇后,就会慢慢的疏远起她吧?

想着隐秘得不可告人的心事,丝毫没有留意到身旁男子的奇异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