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人在一个自足的小圈子里消磨着岁月,他们的生活方式被入蜀的外地人艳羡,然而真正走出盆地的人会看到这种生活方式积极和消极的两方面。消极的一面不用多说,我们大家都心中有数;积极的一面在于蜀中总是有人放弃安逸的生活方式向外冲,他们的行为在心理上应是为摆脱某种阴影而产生的突围心理。为什么要突围?为什么要摆脱已有的看似安逸的生活环境而出蜀?
这是一批已觉悟的人,对他们来说,跨越夔门、冲出三峡是一种冒险加不甘沉沦的勇敢尝试,就像长江大河总要奔流到海不复回一样。对这种现象稍加观察就会发现,这其实是一种觉悟,是一种叛逆心理。正如余秋雨所说:“从三峡出发的人,无论是男是女,都是怪异的,都会卷起一点旋涡,发起一些冲撞。他们都有点叛逆性,而且都叛逆得瑰丽而惊人。他们都不以家乡为终点,就像三峡的水拼着全力流注四方。”
这些叛逆得瑰丽而惊人的蜀人从茶馆的袅袅香气中走出来后,竟然像原子弹一般蓄满了能量,创造了一系列让人瞠目结舌的奇迹。
然而同时我们也应当看到,这些穿越夔门闯荡世界的蜀人,踏上的既是一条光芒四射的人生之路,同时也是一条不可逆转的探险之路,许多杰出的蜀人都把他们的尸骨抛置在了异地他乡。是他们不愿意再回到天府之国的安乐乡中,还是命运中有一股力量催逼着他们留在异乡?
这样的例子俯拾皆是:诸葛丞相放弃蜀中的安闲日子六出祁山,结果心力交瘁死在了战争前线;刘湘北上抗日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汉口医院;写下《蜀道难》的唐朝大诗人李白,晚年在安徽当涂的采石江中“醉酒捉月”,溺死在他乡的水泊之中;宋朝大文人苏东坡被发配充军到海南岛,凄凉地死在回来的途中;被孙中山大加赞许并写下《革命军》一书的蜀人邹容,最终在上海租界监狱被活活地折磨至死;蜀中为数不多的状元之一杨升庵,被朝廷发配到遥远的云南,最终孤独寂寞地死去;还有成为俘虏的小朝廷的蜀中帝王刘禅、孟昶、王衍,或死于屠刀、毒酒,或死于长期的“圈养”……他们走出剑门关后,这道神秘的关口就永远向这些流浪的人封闭了,他们死时离自己的故乡很远很远。
当杜甫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感觉到这种悲剧似的宿命时,便以无可奈何的语气写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本来这些蜀人是要去完成他们各自的使命的,然而命运最终捉弄了他们,使他们未完的事业悬在半途。蜀中曾经有两个人发誓“永不回川”或“永不回蓉”,这是一种奇怪的现象,这在其他地域是很难想象会发生的,然而它毕竟活生生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蜀是一座旷古的围城。外面的人想冲进来,里面的人想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