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牧河(现已干涸)曾经从城址的西南角闯入,一直流到西北角,再折回东南方,最后从城址的东南角突出城外。这一次洪水肆虐,在三星堆古城内形成一个弯曲的“几”字形冲击沟。如
今在洪水曾经流经的区域,尚存660~1000米宽的低洼地带,像是被龙卷风吹拂过的麦地一样,一潮一潮地凹陷下去。洪水带走了该区域内的泥土和文化层,使得考古学家们很难在这些低洼地带有所收获。《三星堆祭祀坑》中曾经这样描述该现象:“马牧河从三星堆遗址西南方流来,形成几字形的弯道穿越三星堆遗址,经遗址东南流入沱江。三星堆遗址北面的真武宫、月亮湾阶地,以及马牧河弯道内侧的阶地三星堆一带,异常开阔,文化堆积较厚,内涵十分丰富。遗址堆积的主要部分是在这三处阶地上。”
通过考古发掘进一步证实,马牧河内侧及三星堆以南阶地第七层,有一层厚20~50厘米的淤泥,颜色呈青黑色,包含物极少,明显是洪水泛滥后留下的痕迹。居住在三星堆的古蜀人试图用城墙般的大堤来防住洪水,但是洪水撕破了这道防线,并且像突入羊圈的狮虎一样,纵横肆虐一番之后,又从另一个方向逃离了。至于这场洪水与三星堆古城的废弃有何关联,我们会在以后的篇章中逐步加以介绍。
震惊世界的两个祭祀坑
三星堆古蜀文化遗址由沉寂到蜚声海内外,最主要的原因还应归功于1986年夏天两个震惊世界的祭祀坑的发现。虽然1929年燕道诚发现的玉石器坑已经使人们预感到了三星堆古城的价值所在,然而真正让世人对成都平原的青铜文化有全面深入了解的,还是1986年夏天那次令人难忘的发现。两个土坑中文化含量极高的出土物,仿佛是经过高度浓缩的古蜀文化信息库,一经发现和揭示,立即引起空前的轰动。在此之前,恐怕没有多少人会想到在中国西南内陆一隅,尚有如此辉煌发达的古代青铜文化存在;而且,这种文化的地域因素使得它和当时占主导地位的中原商周文化相抗衡,显示出极强的生命力和多少有些另类的文化面貌。
1986年夏天对于四川乃至中国考古学界都是一个特殊的年份。7月18日,砖厂工人顶着烈日在三星堆遗址内以土打造砖坯——当时遗址范围内建有多座砖厂,高大的烟囱连日连夜冒着滚滚的浓烟,这里有大量的泥土堆积且土质黏稠,使得当地具备了开办砖厂的绝佳条件。上午8时许,砖厂工人杨远洪、刘光才正在挖土,由于天气闷热,他们几乎是赤膊上阵。忽然间,只见他们的锄头落下时,溅起了一些很脆很亮的东西,像是一只薄薄的花瓶摔在地上打碎了。他们停下来一看,原来是一根长约40厘米的玉璋被拦腰击碎了,从碎裂的端口可以看清这是一块质地上乘的好玉。他们蹲下身子,仔细察看,发现这是一个土坑的某一角,而且角的内侧似乎还叠压着更多的精美器物——这就是著名的、后来被发掘者命名为“一号祭祀坑”的发现过程。
这个神奇的土坑位于俗称是“三星堆”的三个土墩以南50~60米处,距离南边的城墙尚有300~400米,也就是说,它正好处于内城墙和外城墙之间的空地上,距离相对靠近内城一些。砖厂工人立即停止取土,由于事情重大,他们立即把这个消息报告给当时正在砖厂清理考古文物的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田野考古人员(由于大量取土常有文物发现,因此考古学家们长期驻扎此地清理文物,没想到本来是极平常的“守株待兔”,却捕获了一头生猛的“大象”)。考古学家们小跑着赶到现场,经初步观察断定:这儿极可能有重大的考古成果问世。因此他们立即将该区域封闭,刻不容缓地进行了抢救性发掘。发掘工作从7月18日持续到8月14日,这是怎样令人难忘的28个日日夜夜啊!仿佛是在梦中游历了古蜀王国最华美精致的殿堂。考古学家们都很清楚,一个人一生能够遇到一次这样的发掘即算荣幸,因为它在顷刻间推开了一扇通向古蜀文明的大门,那些琳琅满目的古蜀器物像是信息爆炸时代的文字图像喷涌着出现在考古现场:闻所未闻的、精美到极致的青铜器、玉器、金器,造型奇特的风格,难以理喻的埋藏方式……这一切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撼了。
我曾经仔细观察过一张一号祭祀坑发掘时拍摄的照片,角度是从长方形坑的坑口方向拍摄的全景,照片中那些散布于褐黄色泥土或灰白色(少许显蓝黑色)动物骨渣中的器物多得像满满一坑红薯:弯曲发白的是象牙,光滑斑斓的是玉璋、玉戈,铜人头像和铜面具则显示出金属特有的沉重质地……但同时,它们的分布又非想象中的杂乱无章,看得出是经过事先分类,然后才倾倒入坑的。一号坑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根长达1.42米的金杖,从照片上看,它就像一条金黄色的蛇所褪下的皮,因为被包裹在中间的木棍已因碳化而消失,只留下一具闪闪发亮的外壳,像是努力地在向我们证明着什么。
整个发掘过程几乎是在极度亢奋的状态下完成的。虽然当时正值盛夏,酷热难当,白天有烈日,晚上有蚊虫,但考古学家们好像把这一切都忘了,只是感觉到从未体验过的兴奋和过瘾。就在一号坑发掘清理工作结束的当天,另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传来:砖厂工人又在距一号坑东南仅30米处发现了二号坑!这真是一次锦上添花、漆上描彩的大惊喜、大发现,仿佛是上苍的格外恩赐。
二号坑不光比一号坑出土器物多两倍(一号坑出土420余件,二号坑出土1300件),而且器物以罕见的大中型青铜礼器为主,反映出古蜀国强大的国家力量和高超的铸造工艺。当二号坑表面的夯土被揭开和清理以后,67根完整的象牙清晰地映入我们的眼帘;象牙以下,则是沙丁鱼罐头一般满满的一坑青铜器、玉器、金器和石器。那尊著名的“青铜大立人像”出土时,在不算太宽的坑沿上,三四个人并排站在一起,连同坑下的三个人,一共是六七双手才把这个庞然大物小心地托了起来。尽管这尊青铜大立人像出土时腰部已残断并分置两处,但它沉甸甸的分量使我们依然能够感知:这是目前世界上发现的最大、最为完整的青铜大立人像,加上基座通高262厘米,重量有180公斤,可谓是举世无双。
二号坑的发掘清理工作从8月20日持续到9月17日,一共花了29天的时间。自此以后,三星堆古蜀文明从这两个小小的土坑中(一号坑底部长4.01米、宽2.8米、深1.46~1.64米,二号坑底部长5米、宽2~2.21米、深1.4~1.68米)复苏并以极快的速度名扬天下,许多专家学者为它耗尽了青春、生命,无数的观众为之朝思暮想、流连忘返。为了让读者对这两个神奇之坑有一个大体的了解,现对坑中器物的出土情况做一简要归纳。
一号坑器物出土情况
一号坑内埋藏的器物有铜器、金器、玉器、琥珀、石器、陶器等共420件,另有骨器残片10件,象牙13根,海贝62枚以及约3立方米的烧骨碎渣。这些遗物大部分堆放在坑的西南、东南面及南角靠近坑壁一线,北角和西北、东北面较少。玉戈、玉璋等形制较大的玉石器,主要集中分布在坑的东角和东南坑壁一侧,相互重叠放置。玉凿、玉锛、石斧、玉斧等形体较小的玉石器多分布在坑的西角,坑中部亦散见少量的玉石器。铜瑗、铜戈、尖底盏、器座等,与烧骨渣混杂在一起,在坑的南角及东南靠近坑壁一线呈斜坡状堆积。铜器中的人头像、人面具、人面像、瓿、尊、盘、器盖等形体较大的器物主要分布在坑中部至西北一线。金杖置于坑的中部以西。象牙主要在坑中部,略呈一线分布。象的臼齿混杂于烧骨渣中,较为集中地分布于坑的南角。骨渣由坑南、东南向北、西北呈斜坡状堆积,东南面及南角堆积厚达0.6~0.8米,而西北和北面靠近坑边一线仅0.05米厚。
从坑内遗物的分布情况分析,各类器物均是从坑的西南角和南部向下倾倒,形体较大易于滚动的器物,如铜人头像、铜面具、瓿、尊、盘等,便自然滚落至坑的中部至西北一线,小件器物和不易滚动的器物则堆积在西南角和南部。根据坑中遗物的堆积情况,遗物倾倒亦有先后次序:首先倒入的是玉石器和金器,接着是铜人头像、铜人面像、铜人面具、神像和瓿、尊等,再倒入混杂有玉石器和铜戈、铜瑗、陶尖底盏、陶器座在内的骨渣,最后放入玉璋、玉戈等大型玉石器以及部分陶尖底盏、陶器座等,象牙可能是与骨渣混在一起倒入坑中的。
大多数器物有明显的火烧痕迹,如完整的象牙一端或一侧被火烧焦发黑;铜容器全部被火烧残,如瓿、尊、盘、器盖等,大多一侧或一端被烧成半熔化状态,有的器物甚至熔化成团;铜头像颈部烧熔化向上翻卷,有的仅存头顶局部;铜戈、铜瑗等甚至有数件器物熔粘一起。有的烧成饼状或团状,已不能辨识器形;玉石器也多有火烧的痕迹,许多已残断,散落于坑中。
二号坑器物出土情况
二号坑出土器物1300件,其中青铜器735件,金器61件,玉器486件,绿松石3件,石器15件。另外还有象牙器残片4件,象牙珠120颗,虎牙3枚,象牙67根,海贝约4600枚。该坑遗物可分上、中、下三层。坑底最下一层主要是小型青铜器和饰件,还有玉戈、玉璋、石戈等。小型青铜器和饰件有神坛、神殿、小神树、小人像、眼形器、兽面、铜瑗、铜铃、铃架及挂饰、蛇形饰、龙形饰、鸟形饰、铜箔、金箔鱼形饰等。坑底东南面还有一些草木灰和经火烧过的海贝。铜挂饰较集中地放置于坑的东北边。兽面、玉戈、玉璋、石戈等较集中地放置于坑的西面,其中兽面、玉戈和玉璋整齐叠放在一起。中层全部为青铜器,主要有青铜立人像、人头像、人面像、人面具、兽面具、尊、车轮形器、大型神树等。这些器物出土时,没有一定的规
律,仰覆均有。上层是60余根象牙,散乱地堆置在青铜器上。以上三层遗物表明了当初投放的先后次序。
青铜立人像从腰部折断,上半段在坑的中部,下半段在坑的西北部,压在青铜树下。青铜容器主要在坑的东南角和东北角,大部分容器外涂有朱色颜料,器内装有海贝和玉、石器等。青铜兽面分布于坑的西北角,与大量海贝放在一起。青铜人头像和人面具主要分布于坑的四周,坑的中部也有少量人头像,有的人头像内装海贝。部分人头像和人面具毁损或经过火烧,人面具被毁更甚,有的器物碎成数块散落在坑的不同位置。推测多数器物在入坑前已经被故意砸碎,也有一些是在夯填时被砸碎的。
熟悉古蜀文化的人都知道,三星堆文明是长江上游以成都平原为中心的古代青铜文化的典范。在类似的文明发现以前,研究者一直认为黄河文明是华夏文化的发源地,但现在这样的论断被推翻了,华夏文明的起源是“满天星斗式”,而不是以黄河流经的某个地域为发源地和中心,商周时期高度发达的青铜文化在中国广阔的地域遍地开花。
然而古蜀文化的神秘在于,这些高贵而精美、被砸烂焚烧埋藏的礼仪性重器不是在庙堂类建筑遗址中发现的,而是在两个土坑中发现的。为什么人们要如此粗暴地对待这些平时和神灵供奉在一起的精美礼器?
可以想象,这种不正常的埋藏方式,一定是在某种紧急而特殊的情况下发生的。是因为惨烈的战争,凶猛的洪水,突如其来的灾祸,还是无可逃避的瘟疫?或是因为古蜀人已经厌倦了这块土地以及依附在这块土地上的神殿吗?……总之,当时的情景一定令人深感不安。这一事实大概牵涉古蜀历史上的一件隐秘大事:是改朝换代,还是弃旧图新?是自我毁灭,还是另谋生路?
千古之谜:三星堆王国衰败史
三星堆古城两个祭祀坑的出现令所有热爱古代文明的人兴奋异常。他们除了研究成都平原商周时期青铜文明的发展以及它所达到的高度外,还对这种文明的独特性产生了兴趣。甚至有相当一部分学者潜心研究两个祭祀坑的成因,试图破解这两个土坑中所隐藏的秘密,因为这两个土坑很可能就是三星堆文明忽然中断和消失的关键所在。这样的揭秘工作有点像私人侦探面对一桩无头案,时间的流逝已使各方面的线索变得模糊不清。因此参与三星堆祭祀坑揭秘工作的人只能采取推测和联想的办法,试图复原当时的真实情况。
经过十多年的研究,目前关于三星堆祭祀坑成因以及三星堆王国突然消亡原因的假说大致有以下几种:一是战争;二是洪水;三是举行开国大典时留下的“封禅遗址”;四是西南古代部族的一次结盟;五是死于非命的蜀王的墓葬。这些推测都有各自的理由,复原当时的情景就像是拍一部科幻电影,若干种可能性都在神秘莫测的气氛中一一重现。
一场战争一场梦
三星堆两个祭祀坑的出土器物,都是经过大火的无情焚烧和人为的破坏后被埋葬的,也就是说这两个坑带有破坏性质甚至巫术性质。有专家学者结合古蜀历史和考古现场作了如下推测:三星堆祭祀坑是在一次惨烈的战争或政权更迭过程中遗留的物证。战败者自不必说,他们可能已经国破家亡,全军覆没,血流成河,剩下的几个王子王孙也都逃之夭夭了。但战胜者,他们面对这片敌人曾经生息过的肥沃土地,面对敌人宗庙中狰狞的、用于祭祀他们先祖神灵的礼器,心中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恐惧。这些敌国的铜像就像一簇簇邪恶的花一样,盛开在胜利者的面前。砸烂并烧毁这些敌国重器,是胜利者发泄心中怨气,并从精神上彻底打败敌人的最有效手段。因此,在一片熊熊的火海和欢呼声中,一场带有巫术性质的焚毁和掩埋活动开始了。可以说,这是一场恶毒的惩罚,也是一场幸灾乐祸的捣乱。
这种恶毒的惩罚不光在商周时期的成都平原发生过,中原也有类似的情景发生,夏、商、周三代王室也都经历过这种“国破庙毁”的屈辱历史。战胜国往往把敌国的宝器当作战利品或政权变更的象征物得意扬扬地运抵自己的国家,所谓“毁人之国,迁其重器”。《左传·宣公三年》记载:“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枚,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桀有昏德,鼎迁于商……商纣暴虐,鼎迁于周。”意思是说,夏桀王昏庸无德,亡国之后,国家重器“鼎”被商王朝用牛车一类的工具运回自己的首都去了。后来商纣王暴虐无常,心理严重变态,成天沉迷于女色,亡国之后“鼎”又被周王室给运走了。这反映出古代中原对国家礼器、重器的一种看法,即我既然毁了你的国家,那么你们国家象征政权鼎立的重器就归我所有了。我把它运回到我的国家去,每当我看见它,就等于重温了一次胜利的喜悦和敌人的哭声眼泪,这是多么舒心畅意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