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鹰云很谦恭地点了点头。
“好,以后就看你的具体行动了。”
张文政一点儿也没料到刘鹰云一开学就主动来找他认错,并写了检讨书,因为对于处分刘鹰云这件事做得是否正确,他自己也正在反思。对刘鹰云这类自我意识极强的学生,到底是应该宽容,还是应该严厉?学校、老师到底应该怎样管理,教育这些青年学生?解放思想、改革开放是不是可以允许学生自由选择,自由发展?这一直是他最近正在思考的问题。刘鹰云的检讨使他一下子肯定了自己的做法,难怪古人说“治乱世,用重典”,看来说服教育这办法太软弱,要用法律和制度来管理人和社会,学校也不例外。
张文政拿着鹰云的检讨书来到系主任办公室,对司马明道:“司马主任,这是刘鹰云的检讨书,你看看。”
司马明从市委党校回来以后,既没有被调离,也没有被免职,继续做系主任。系里的许多老师都有些吃惊,尤其是张文政,他原以为司马明这一下完了,至少是政治生命完了。根据他的经验,谁要是撞在了政治运动的关口上,那他不死也得脱层皮。然而,司马明却依然如故,纹丝未损地回来了,甚至显得比过去更精神、更气派。难道以后真的不会再搞政治运动了?张文政心里感到很疑惑。
司马明回来以后,对张文政处分刘鹰云这件事感到不满意。怎么能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对待一个刚刚开始独立生活的尚不成熟的青年学生呢?张文政这时候把鹰云的检讨书拿给司马明看,其目的就是想告诉他,处分刘鹰云这件事,他并没做错。连被处分者自己都承认了错误,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司马明看完检讨书以后,一声没吭,就又把检讨书交给了张文政。张文政以为司马明没什么好说的了,就有些得意地走了。
今天是开学的头一天,作为一个系的当家人,司马明正在忙于了解、处理、安排开学后的一些事情:上课的老师都到齐了没有?教材已全部发到学生手里了吗?迎接新生的工作准备得怎么样了?……他虽然忙,可心情舒畅,然而,鹰云的这份检讨书却在他心头笼罩了一层阴云。他心里感到很沉重:我们的大学到底应该把这些青年培养成为什么样子?
鹰云从总支办公室出来,在燕湖边的小路上踽踽独行。我要是什么也不追求,对什么都无所谓,我就用不着这么忍气吞声,卑躬屈膝。但是我不可能不追求,不进取,命里注定我只能向前,要么成功,要么失败,没有别的道路可选择。鹰云这样想着,仰头望了一眼苍茫的天空,觉得通向理想通向成功的道路太艰难,太曲折了。
突然,湘芷在鹰云的视野里出现了。他怔了一下,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维护自己尊严的强烈感情。
湘芷肩上挂着一个书包,手里拿着一本小说,披头散发,神情黯然,两只眼睛漫无目的地望着燕湖,好像心底有诉说不尽的烦恼。当她发现鹰云在她前面的时候,身子颤抖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慢慢朝他走去。
他俩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脚步。
鹰云看着湘芷,目光深沉而冷峻,透出一种男子汉的凛然气概。他觉得湘芷过去那无忧无虑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忧愁,她会有什么忧愁呢?鹰云觉得奇怪。
湘芷的第一个感觉是鹰云瘦了,高了,那件草绿色的士兵服明显地短了。从鹰云的脸上和身上,再也看不到过去那种不成熟的孩子气了。湘芷觉得鹰云一个假期不见,变得像一个男子汉啦。
“你好。”湘芷先开口。
“你好。”鹰云朝她点了点头。
“暑假过得好吗?”
“挺好。”鹰云想尽力地显得轻松,自然,不卑不亢。他想让湘芷感觉到他并没有被暂时的失败打垮,他是强者,仍然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奋斗。
只说了这两个字,就都没话了。这是他俩自那晚上“摊牌”以后的头一次狭路相逢。他们的神经都有些紧张,不知说什么好。沉默片刻之后,鹰云说了声“再见”,独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