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澜通知在公务员小区门前“蹲坑”的刑警,密切注视半空中的动静,如果看到有飞鸟衔着垃圾丢到居民家中,绝对不要声张,不要惊动包括保安在内的任何人,也不要碰触垃圾,就保留原样静观其变。
两分钟后,蹲坑刑警反馈说,确实看到两只白鹭嘴衔垃圾在小区上空飞过,并把垃圾丢到居民家的院子里或阳台上。由于白鹭一掠即过,而且小区里非常安静,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一状况。如果不是李观澜事先提醒,也不会引起刑警们的注意。
而苏采萱经过复检,得出白鹭在湖畔成批死去的确切结论:她和马德中随机选取了十只白鹭的尸体进行解剖,发现其胃容物除去小鱼、小虾和贝类的成分外,均有多种生活垃圾,诸如毛发、塑料之类,无一例外。而导致白鹭死亡的,正是这些含有毒素又不能消化的垃圾。
昔日那如美玉般清澈纯净的白鹭湖里,如今已经混浊不堪,水面上漂浮着油污、塑料袋、塑料瓶、粪便等脏物,微风吹过,带来一阵阵令人恶心的恶臭。白鹭曾经赖以生存的美好家园已经被摧毁殆尽,成为藏污纳垢之地。
这时围观的人群陆续散去。李观澜见微知著,在白鹭死亡现场查到案子的许多重要线索,但围观者却完全不明所以。那些疑神疑鬼的人,经过刑警的耐心解释,仍半信半疑,固执地保留自己胡乱猜疑的自由和权利;而来看热闹的,本来存着“事越大越好”的奇怪心态,见事情一点动静也没有就悄悄平息,并没有疫情发生或关于世界末日的严厉警告,颇感失望。
等人群散尽,李观澜命几名刑警换上便衣,在白鹭啄食垃圾的湖畔一寸寸地翻找——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分析,白鹭丢在公务员小区的垃圾里混杂着人体组织,而那些人体组织一定就掩埋在湖畔的垃圾堆里。
足足翻找了大半天,刑警们从垃圾堆里只找出一小撮人体组织,计有毛发、牙齿、指甲、小块的腐烂皮肉及内脏器官,是否属于被害人尚有待鉴定。李观澜对其中的一颗牙齿产生很大兴趣,戴上白手套拈起这颗牙齿,仔细端详。
苏采萱也凑过来,说:“这烤瓷牙做得真好,表面光洁不说,仿真程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李观澜追问一句:“这是烤瓷牙?”
苏采萱说:“当然是,做工真好,我要是没看错,这是欧洲M&G公司生产的Dino牌烤瓷牙,是目前市面上最好、最贵的产品。”
李观澜的心中透进一线亮光,说:“那么这颗牙齿应该具有很高的物证价值。”
苏采萱笃定地说:“对,如果这颗牙齿是受害人的,顺藤摸瓜,就能确定死者身份。”
李观澜提出一个疑问:“可这是一颗假牙,怎么能据此确认它的主人?”
苏采萱把牙齿翻转过来,指着牙根部位说:“这里面的一小块牙根是真的,是牙齿主人原本就有的,套在上面的才是烤瓷牙。如果我没看走眼,这真是原装进口的Dino牌烤瓷牙的话,你猜猜这枚牙齿值多少钱?”
李观澜说:“现在这烤瓷牙可金贵着呢,普普通通的一颗就要几千元,看你这夸张的态度,这颗牙齿怎么也要一两万元吧?”
苏采萱瞪大眼睛:“一两万元?这么跟你说吧,你不吃不喝攒一年的工资,刚好够换这颗牙的。”
李观澜微笑说:“一颗牙六万元,真敢漫天要价。”
苏采萱哈哈大笑:“老大,没人逼着你晒工资,你这是炫富哪?”
李观澜说:“得,这点钱,不被人说哭穷就谢谢你嘴下留情了。咱话说回来,这么贵的牙齿,如果真是被害人的,应该很容易找到线索。”
三十六小时后,苏采萱得出确切的检验结果,在白鹭湖畔找到的假牙、在李可白家院子里发现的头发丝,与在牛福德家发现的大肠残余属于同一人,确认来自于杀人碎尸案的受害者。
经鉴定,这枚Dino全瓷牙是M&G公司的产品。目前曲州的医疗市场上充斥着假冒伪劣的Dino全瓷牙,要价在五千元到一万五千元之间。但真正的M&G公司产品由于受到医疗主管部门的限制,目前在国内属于试验阶段,曲州市仅有“广济牙科”一家在独立经营,每颗牙齿要价在六万元以上。
而警方掌握的受害人牙齿则是M&G公司的真正产品,广济牙科的医护人员也证实了这点。
“这确实是我们医院引进的全瓷牙,”广济牙科的首席医师王凤举说,“这种全瓷牙的需求不多,每年只有三四十颗的销售量。而且是在我们医院经过专门培训的医生才能镶,这可以看得出来。不过具体是哪个医生操作的,凭肉眼辨别不出来。”
李观澜说:“能不能确定是哪个病人的牙齿?”
王凤举说:“没有可能,不过可以确定范围,这是一名年轻女性口腔下排右侧的槽牙,查查记录,应该不会有太多病患。”
李观澜的运气不错,记录显示,从广济牙科于三年前引进Dino全瓷牙以来,迄今为止,只有四名女性做过同一位置的全瓷牙。警员们很快查明其中有三人活得健健康康,而且牙齿均健在,最终把目标锁定在名叫肖曼丽的失踪女人身上。
严格说来,肖曼丽并不能算是失踪,而是查无此人。广济牙科的记录显示,肖曼丽,时年二十三岁,身高一百七十厘米,体重一百零四斤,无疾病史,当时共做了三颗全瓷牙,为口腔下排相连的牙齿,日期是一年零三个月前。此外没有更多信息。
所幸广济牙科的前台小姐于依依对她还有印象,“肖曼丽啊,长得可漂亮了,比模特还漂亮。大高个儿,披肩发,穿的都是世界名牌,戴着一枚好大的钻戒,少说也有三克拉,要我说,女人活到那个份上,才不算白活。”于依依摆弄着她右手无名指上的钻戒,丝毫不掩饰她的艳羡之情。
李观澜心想多谢你的拜金主义,对一年多前的事情和人还记得这么清楚,真帮大忙了,又问:“她一共来了几次?有没有人陪她?”
于依依想都没想,说:“来了三四次吧,有一次是一个男的陪她来的,我那时还想,这得是多么有钱的好男人才配得上像肖曼丽那么漂亮的女人。你说现在有些男的吧,穷嗖嗖的,一个月就挣个四五千元,还净惦记着找漂亮女人,真不要脸。”
李观澜摸摸鼻子,说:“美女配财男,天造地设,你说得对。咱们不管这些,说说那个男的长什么样。”
于依依说:“哎呀,那个男的长得……穿一身深灰色的阿玛尼西服,粉色古奇衬衫,镶钻的爱马仕皮带,真气派。”
李观澜不得要领,引导她说:“那男的多大年纪?多高?五官长什么样?”
于依依摇头说:“男人啊,长什么样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事业成功。就说你吧,长得也还行,可是穿成这样,一看就没什么钱,你肯定也想找肖曼丽那样的,但人家能跟你吗?”
李观澜不期然被她挤对一下,接不上话,神情有点无辜又有点尴尬。一直没说话的冯欣然在旁边听不过去了,说:“你别跑题,我们有没有钱关你什么事?快说那男的长什么样?”
于依依撇撇嘴说:“男的要是没钱火气就大。”不过她见冯欣然的脸色不善,也不敢太过分,说,“那男的长什么样我确实记不清了,这都一年多了,哪能记那么清楚。”
冯欣然提高嗓门说:“你连他身上皮带的牌子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会不记得他的模样?”
于依依拉长声音说:“皮带当然能记得清楚,那是爱马仕呢。像你腰上系的这条地摊货,对不起,一转头我就忘了。”
冯欣然也被她挤对得不知道怎么接话,她又不是嫌疑人,总不能对她疾言厉色地大声呵斥。
李观澜拽着冯欣然离开,说:“算了,看来她确实记不得那男人的样子了,这恐怕就是俗话说的只敬罗衣不敬人吧?”
肖曼丽登记的姓名、住址都是假的,虽然找到了尸源,可是死者身份仍无法确定。
在曲州市、松江省内的报失人口中,乃至公安部的网络协查通报中,均未发现与肖曼丽的年龄和体貌特征相近的女子。
李观澜知道,在这个物欲横流、光怪陆离的时代,有数不清的风尘女子,像大江大海中漂浮的枯叶或羽毛,无足轻重,完全不被人注意,即使凭空消失,人间蒸发,也不会激起一点反响。如果肖曼丽就是她们其中的一员,找出她的真正身份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能纠结于此,要破案,必须另辟蹊径。
出于侦破的需要,目前公务员小区被丢垃圾的真相尚未对外公布,仅限于办案刑警知道。
就在警员们核查死者身份时,公务员小区的居民仍在遭受着从天而降的垃圾的困扰。甚至有在小区里居住的官员,把这件事在市委常委扩大会议上提出来,市委常委们在研讨后向公安局发出指令,一定要保证干部们居住环境的安全和整洁,务必在短期内将嫌疑人抓捕归案。
黄桥伟作为案发地的主管派出所长,顶着来自上级的巨大压力,把真相掩埋在心里,默默祈祷刑警队尽早破案,否则他真的要顶不住了。
黄桥伟向李观澜抱怨说:“丢垃圾的事要保密到什么时候?这件事给小区居民造成很大困扰,规划局的那个李副局长家最近又被丢了垃圾,把他吓得整天精神萎靡不振,有点魔魔怔怔的。我们不告知真相,是不是对居民们太不负责了?”
李观澜安慰他说:“黄所,我理解你的心情,再坚持几天,我保证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小区里除了李可白,还有其他居民反应激烈吗?”
黄桥伟说:“牛福德的老婆武娇反应很强烈,串联了许多住户,给派出所施压。那个李可白的老婆,徐什么来着?”
“徐伊莲。”李观澜提醒他。
黄桥伟说:“对,就是徐伊莲,她向我抱怨过,说李可白被吓得快得精神病了,有时会在夜里梦游。”
李观澜稍作思考后说:“这事确实闹得挺大,火候差不多了,我这就去小区里再走访一次。”
门铃响起,徐伊莲从防盗门的透视镜向外望过去,见到李观澜帅气又聪慧的面孔,她心底一阵狂喜,转过头,手抚胸口平静了几十秒,伸出舌头舔一舔干燥的嘴唇,拿腔作调地高声说:“谁呀?稍等一会儿,马上就来。”
徐伊莲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楼上的步入式衣橱,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脱得精光,换上从法国买回来的水粉色名牌内衣,再套一件藕荷色露肩露背长裙,蹬上一双八厘米高的白色细高跟皮凉鞋,薄施粉黛,轻摆莲步,晃动美臀,娉娉婷婷地走向门口。
在打开门的瞬间,徐伊莲故意睁大双眼,做出辨认来客的样子,在五秒钟后,赶在李观澜开口之前,她用惊异得夸张的语气说:“哟,是李支队吧?真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你百忙中拨冗光临寒舍,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