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世界以痛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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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四辑人间共浴(6)

我的蜗居距离马路不算远,夜深时也有惬意的车声传来;床与被跟母亲那里的差别也不大;枕头!只有枕头是大不一样的,母亲那里枕的是荞麦皮枕头,而我家用的却是那种软塌塌的把脑袋整个陷进去的海绵枕头。

这个重大发现,令我兴奋异常!彼时,我正在厨房忙碌,而老公则正在超市购物。我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他,让他看看超市有无荞麦皮枕头出售,有的话一定给我买一个!不一会儿,他果真就给我拎回来一个荞麦皮枕头。

扬眉吐气地把那个无耻偷走我睡眠且源源不断为我输送噩梦的海绵枕头抛到了墙角,哼着欢快的歌子换上了那个荞麦皮枕头。好枕头会热情地邀你枕它的。我急不可耐地躺下“试枕”了一下——嘿!那感觉,就是不一样!那亲切醉人的的声音从耳底传向心底,再由心底传向周身,每一个细胞都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整个人,温柔地被一种惺忪睡意轻轻俘获,皂衣的睡神款款君临,欲要携我缓缓进入一个安恬静谧的黑甜之乡。

但是,一旦怀揣了“睡觉”的指令去亲近那个枕头,情形就发生了可怕的逆转。

骁勇善战的失眠,很快就将那脆弱的给攻陷了。

塞耳塞子,吃安眠药,睡前慢跑两千步,一切可以尝试的办法都尝试过了,但是,失眠这个情人,却是把我越抱越紧。

偶然听电视里说,睡眠时房间不可以太黑,房间太黑容易让身处其间的人产生莫名的恐惧,不利于睡眠。我的眼光,便自然而然地转向了自家那挂厚厚的丝绒窗帘。

我决定换掉它。

那就换成母亲家里的那种窗帘吧——没准,我的睡眠就藏匿在那若隐若现的椰子树影里呢。

千里迢迢地把一挂宿命的窗帘买回来了,却至今也没有挂起来。我把那些椰子树折叠了,放在床头柜上。老公问我:“到底挂不挂?”我说:“先……等等吧。”——等什么呢?我也说不清楚。是担心这挂窗帘会成为第二个荞麦皮枕头吗?还是企图让它以一种“虽不曾挂起,却胜似挂起”的姿态不动声色地逼退那贼心不死地窥视着我的梦魇呢?谁知道呢。“世界睡眠日”那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了和我一样被失眠痛苦蹂躏着的成千上万的病友,不晓得他们的睡眠都丢在了什么地方,也不晓得他们是否如我一般可以在母亲那里寻到一隅“失眠避难所”。真羡慕那些倒头便睡的人。常痴痴地想,那些枕着芍药、山石、烟霞、松涛酣然入眠的人如今可还活在这扰攘人间?

每晚每晚,我都会用意念将那挂折叠床头的窗帘小心抖开,轻轻挂起。椰子树的影子摇曳起来,枣树的影子也摇曳起来,星光洒了我一身一脸。我恍惚听到外祖母和母亲用同样的声音在说:“这妮子,睡得可真沉,把她背到河庄去卖了她也不知道。”

15.将你衔走

不止一次来过大连海洋公园。这次来,几乎是直奔让我惦念的海象而去的。

那不是一种俊美的海洋动物。它体态庞大,看上去拙而丑,像一只放大了上万倍的灰褐色的蛹。它没有讨人喜欢的白鲸那样的福分,有资格住在超豪华的巨大水箱里,一天到晚举着一张据说是“微笑”的脸自在戏水。这两只悲惨的海象,住在小到仅容转身的“迷你”水箱中,愤懑地游来游去。

我索性蹲下来,看它们游泳。

今天,它们似乎是商量好了:公海象卧在水底休息,腾出足够的空间供母海象做运动。那只母海象稍一发力,不出一秒钟的工夫,就触到左边的箱壁了,它只好一个打挺儿翻过来仰泳;不出一秒钟的工夫,又碰到右边的箱壁了。这个局促的小小空间,仿佛就是为了让它戒掉“水中散步”的嗜好而特意打造的……去年,一个在北京打工的亲戚说他租到了一间“胶囊房”。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咯噔一下,当下就琢磨:谁这么善于命名?——“胶囊房”,形象得让人心中泛起了比胶囊“内容物”还苦的苦味啊!眼前的这两只海象,不也相当于住在“胶囊房”中了吗?真想问问它们:梦到过海洋吗?那让你无论怎样畅游都不会碰壁的蔚蓝色海洋啊……在来海洋公园的路上,一个同行者问导游:“怎么看不见你们大连的女骑警呢?”善言的导游苦笑着说:“我们的女骑警安然无恙,有恙的是那些马。那些马,就算天天戴着护腿、吃着钙片也挡不住腿关节出毛病。原因找了一大堆,有人说这些马太老了,有人说这些马太娇了。权威兽医给出的答案是,因为水泥路面太硬了,一点儿弹性都没有,那可怜的马腿,就是生生让这硬死人的水泥地给戳伤的……”

我想,更重的伤,应该在它们的心里吧?这草原的浪漫情人,用轻巧的蹄子踏着草香与花香,风中扬起美丽的鬣鬃,夕阳下站成绝佳的剪影,那才是真正属于它们的生活啊。当它们来到灯红酒绿的城市,它们的面前就只剩下了走也走不到尽头的水泥路。——它们想过出逃吗?

我有一个爱诗的学生,写了多年的诗也不见长进。就在我对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她写了几行让我对她刮目相看的诗,她写道:

我的车啊;

快将我从钢筋水泥的;

棺椁中衔走;

随便丢到;

哪一片春意氤氲的田野;

我会立刻盛开;

给你看。

读这样的好诗,我会忍不住将自己放进去,将自己的爱放进去。我自怜地问:我的盛开,我们的盛开,正被谁一次次凶蛮地劫持?

看着愤懑的海象,我的心有了一种压榨感;想着不幸的马儿,我的腿竟也隐隐作痛起来。我不明白,为什么“抑郁”这个词突然有了可怕的普世性。海象与马,都是智商很高的动物,我战战兢兢地寻思,大概,聪明的它们也难免“抑郁”吧?“抑郁”的时候需要服用“百忧解”吗?为它们做“心理按摩”的医生在哪里?

在我替海象思念海洋的时候,在我替马儿思念草原的时候,我自己被抛弃在了哪一阵风中?我步了谁的后尘,惴惴地用“适应”泡了壶茶,却每每喝出“不适应”的况味。我们都回不去了吗?

——能将我们衔走的,除了梦想,还有什么?

16.母亲犯的错误

一个朋友的母亲去世了,他哭得晕了过去,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我们吊唁完了老太太,赶忙到医院去看他。

见到他时,他半躺在病床上吊点滴,眼睛红红的。来不及寒暄,他就开始跟我们数落起他老婆来:“哎呀,她就急死我了!我躺在这里算个什么事儿啊!家里天都塌了!我……我得回家忙大事儿去啊!”说完,他竟绝望地哑着嗓子号啕大哭起来。她老婆也跟着哭,用力按着他的手,跟我们说:“家里的事儿有的是人忙!人家医生嘱咐过了,必须得输完了这瓶液再走。——你们说,这老太太要是九泉有知,肯定也愿意叫她儿子先在医院把身体治好了吧?你们快劝劝他吧,他这么闹,老太太怎么能走得安心呀……”

我们七嘴八舌地劝慰了他一番,无非尽是些“节哀顺变”之类的话。他稍稍平静了些,开始絮絮地跟我们说起了往事——“三十四年了。”

“三十四年前,我可怜的母亲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她用三十四年的眼泪都洗不掉的错误啊。”

“我父亲死得早,我母亲苦巴巴地拉扯着我和我姐姐过日子。”

三十四年前的7月28日凌晨,唐山发生了大地震。我母亲侥幸从坍塌的平房中逃了出来,我和我姐姐却被压在了废墟下面——我在东屋,我姐姐在西屋。我母亲疯狂地喊着我们姐弟俩的名字,用两只手扒了东头儿扒西头儿,十个指甲盖都扒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