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弥散,皎月一出,盈则喜,缺则悲。
伊薇就是黎穷雁的月,牵连着他心跳律动的血脉,她的抽痛就是他的煎熬,她心所向就是他一生的追求,如今月华如水,倾斜一地,照着的,正是自己这颗悲凉到绝地的心。
“薇薇,你……”语声竟然哽咽,在这处荒芜的尽头,一花一木的寒酸骤然绚舞成华丽丽的凄美,妖孽也有热泪盈眶的今朝,“你是说真的?”
“我何曾骗过你?”伊薇语声无力,倦怠地闭上泪眸,彼时不愿看见天色渐渐暗沉的压抑和绝望,只敷衍地反问了这么一句。
可是黎穷雁何其认真,幽幽叹道:“你没少骗过我。”
伊薇身子一颤,没有睁眼,泪水却无声落下,沾湿了黑长的睫毛,从狭长的眼角滴落到青丝纠缠的鬓角,划破一道痛彻心扉的伤痕。
黎穷雁无法体会她现在的酸楚和心痛,只静静守着她,她不愿意喝药,那便不喝,她不想说话,那便不说,她想哭,他陪着……
只是天不遂人愿,也兴许是老天看出伊薇这颗欲图逃避现实远离挚爱的心何其脆弱,于是那一夜,伊薇高烧不退,病情恶化。
诚然,老天爷逼人的这一招委实狠了点。
谷中村民找来大夫,仍是素手无策之下,黎穷雁只好暂时放下带伊薇远走的念想,抱着她往村民提供有搜罗官差的方向连夜奔去……
天明时分,宫门将将开启,一辆马车便急急驶入直奔太医馆,是黎穷雁下的命令,长驱直入谁也别理,只先叫太医全部准备妥当,不得拖延救治伊薇的片刻。
关切之心,比左龙渊有过之而无不及。
半个时辰不到,得知六王妃和黎国舅回宫的消息便已传开,左龙渊赶到太医馆门口,却被黎穷雁拦在了门外。
“穷雁,让开。”左龙渊于担虑之中另有诸多事务要处理,忙到心烦气躁,眼下望着黎穷雁,深眸溢出失了淡定的怨火。
“她现在不想见你。”黎穷雁兀自轻描淡写一句话,拒绝得合情合理。
伊薇如何不恨他?左龙渊自己也明了,然而此刻,是无论如何也要见她一面的!
黎穷雁既不相让,左龙渊也无需废话,欺身上前,掌风虎虎直击轻纱蓝衣,随着蓝影幻化成烟如风中之烛的,还有黎穷雁颓然踉跄的身体。
原不过是轻轻推开的一下,竟不慎将功高如他远远震开,左龙渊微微一怔,心知他受伤不浅,心下愈发担忧伊薇,便疾步踏入了馆内。
黎穷雁倚在馆外廊柱上,将将稳住欲倒的身形,一口鲜血便从口中吐出,一路保护伊薇终丧失太多元气,渐渐被拖垮的身体又因先前的惶急担忧愈发不堪重负,彼时慢慢放松了身子坐倒在地,沉沉叹出一口气,却不是悲戚的叹息:方才经太医一番救治,心知眼下伊薇已无大碍,而她和左龙渊的感情,却着实遇到了阻碍,只要他们的卿卿我我出现裂痕,腹黑如自己,不得不承认是非常之幸灾乐祸的,尽管这股子快意,透着三分莫名的苦涩。
躺在柔软的丝褥床榻上,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富贵荣华的奢丽美景,鼻息所嗅之处也尽是檀香氤氲的芳润,然而伊薇的心情,比之先前在茅草屋里还要压抑还要痛苦,恨不能找一处隐秘的地方躲起来谁也不见谁也不理,最不待见的,就是眼下正缓步踱到床前,还霸道地坐到床沿,伸手抚上自己热度未消的额头,满目心疼的左龙渊。
“伊薇……”
左龙渊将将沉声道出两个字,便被伊薇冷冷打断,不管他是要柔情抚慰还是愠怒责怨,眼下伊薇都不愿接受:“你别说话,我不想听。”
“那你要如何?”
暴怒龙果然是暴怒龙,被打断后,柔缓的语调继而转为阴沉,深邃眸中淌出不满,永远不及黎穷雁那般虽然阴晴不定,却总藏不住痴情怜惜。
“我想你滚!”于是伊薇也口不择言,出语凄厉。
“别闹。”习惯了命令人家,眼下也不懂得抚慰比命令更需要。
“我没有闹……”伊薇闭了闭眼睛,尽量不让眼泪不争气地流满千行,待稍稍缓解了喉头哽咽后,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推开左龙渊伸过来搀扶的双臂,自行坐直了望着他,就像望着一尊永远也不懂感情而不会落泪的完美雕塑,“我没有闹,我只是恨你恼你不想见你。”
虽这般说着,眸光却紧紧不离左龙渊微蹙的英眉、深邃的星眸,只因伊薇如何也看不穿他的眼睛,填不满他的野心,喉头一涩,终抑制不住伤凄的眼泪,如泉涌出,语声颤颤:“每次都是这样子,你三天两头往外跑,我虽不喜居家男人,自是以事业为重的有胆识有骨气,但是你的事业,我堪堪承受不了!是你逼得黎媚不肯放过我,是你害死我们尚未成型的孩子,是你把我丢给你的部下自己忙着争夺天下……可是你的天下,争回来又如何?我只怕无福与你消受,你自己坐着龙椅便好,我不奉陪了……”
话及此已泣不成声,左龙渊深眸微眯,心下揪疼,轻启的唇瓣却问语冷然:“不奉陪是什么意思?”
“我已答应和黎子远走高飞,不再苦等你明白:江山到手,不代表天下人心都到手,何况是我的心。”伊薇伸手抹了把湿漉漉的脸蛋,动作笨拙又辛酸,淌水的眸子却赫然充盈了凌凉恨意。
“不准!”左龙渊沉声责令,眉目威然,不容伊薇有逃逸的机会。
“这次若不是你再度弃我不顾只顾江山,我们的小龙就不会死!”眼下的伊薇却再受不得左龙渊的霸道,凄厉喝道,“我真的无法原谅你!”
听此,左龙渊心下一沉:方知自己先前的预料是对的,骨肉牵连血脉,骨肉一失,便如剑斩落情丝,而偏偏这一次的痛失,是因着自己的疏忽,可是为此逼自己放手,谈何容易?更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