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流云四合,急急游走,片刻之间又聚集成厚厚的层云,重重叠叠压在人头顶,隐隐有风雨来袭之势,张瑾擦了王动给的药膏,手上酸麻感受消失,正和程咬金在辕门外观望天色。
“看起来好象要下大雨的样子,我们要不要撤出朔州回中军再论?”
程咬金嘴里叼着一根草叶,肩上扛着两柄斧头,又是郁闷又是不解的说道:“刚回营我就跟四哥说了,他不答应。”
“为什么?”
“他笃定苑君璋今夜会来劫营。”
张瑾心下一沉,劫营的事王动确曾是有提过,但是他没有说会这么快。
“那更加要撤出朔州才行,我们前锋营总共不过五百人,朔州城内至少有五万铁骑,以一比十,根本没有胜算。”
程咬金两道粗粗的黑眉毛皱得更紧,“就是。。。”
张瑾当机立断,“我是不知道监军大人都是出于何种考虑,但是五百将士性命决不是儿戏,我找他理论去。”
他调转马头,正待要去寻王动,却有王动的亲兵跑步上前,“先锋官,监军大人有请。”
张瑾也不搭话,跳下马头,跟在那亲兵身后直奔王动大帐,程咬金尾随其后,却被亲兵阻止,“监军大人吩咐,程将军另有要务安排。”
说着从衣内抽出一封信,递给程咬金,“请将军急速将这信件送往善阳中军,交呈天策将军。”
程咬金眼睛瞪大几乎要凸出来了,“什么?要我出朔州去善阳?”
亲兵抽出腰间长刀,“是,请将军即刻出发,监军大人吩咐,将军稍有迟延,立刻以违抗军令故问斩。”
程咬金就是再粗略的人此际也沉不住气了,卸下肩上的斧头提在手上,翻身下马,凶狠瞪住那亲兵,“斩就斩,我要找四哥问个究竟。”
程咬金也是百战沙场杀人如麻的名将,这当口发了狠,露出狰狞本色,当即让那亲兵露出畏惧神色,可是那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跟着就恢复如常,将手上长刀倒转锋刃,横在自己颈项之上,“监军大人说了,如果程将军不从军令我又阻挠不得,须得立刻自刎在他面前,”他眼中隐有泪光,“我家中尚有七十岁的母亲,双目失明,只得我一个独子。。。”
程咬金登时不敢动弹,“你。。。你放下长刀说话。”
那亲兵却不为所动,“监军大人吩咐,他杯中茶水喝干,不见我带先锋官回大帐应命,我也是个死字,将军多留一刻,我家母亲。。。”
程咬金给他逼得无法可想,只得恨恨吐了口唾沫,翻身爬上马,远远冲着王动的大帐高喊道:“四哥,要死大家一块儿死,我把你那劳什子信送给天策将军,立刻就快马加鞭赶回来,你千万等着我。”
又转向张瑾,“四哥我就交给你了,我回来之前,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头一个饶不了你!”
张瑾苦笑,冲着程咬金拱手,“将军放心,即便当真是要死,我也必定是死在监军前面的那个。”
程咬金略感放心,这才往马臀重重抽了一鞭子,头也不回驶出辕门。
张瑾见着他走远,不知怎么的原来忐忑不安的心思却突然镇定下来。
玩劣不堪如程咬金,连天策将军和秦琼大人都管教不住,王动却将他治得服服帖帖。
苑君璋没有程咬金难缠。
他沉住气,跟着亲兵来到王动大帐外,撩开了帐门,却见王动盘腿坐在地上,正在看书,见着他入内,连眼皮都没抬,只问道:“人走了么?”
张瑾点了点头,“走了。”
王动和煦的笑,轻轻合上面前书页,“那就好,”又指着面前的草垫,“将军请坐。”
张瑾矮身坐在草垫上,等了片刻,不见王动说话,终究是忍不住,“大人,你说今夜会有人来劫营?”
“不出所料应该是的,苑君璋性情骄横傲慢,今天被我们用诡计打败,他一定不服气,当然,最主要的是,我挑起了他的心结,这心结只有我才能解,所以他今夜一定会来劫营。”
张瑾急道:“那我们怎么办?”
王动轻巧的笑,曼声说道:“还能怎么办,打是打不过的,要临阵脱逃,天策将军那里怕也是不好交代。。。。”
张瑾急地打断他,“这怎么能叫临阵脱逃?这是。。。”
王动懒散的笑,“我知道你的意思,对你来说这当然不叫临阵脱逃,对我来说,意义却不同,天策将军今次要我做前锋,原本的意思,就不是要我活着回去。”
张瑾脸色微变,下意识看了王动一眼,“这话怎么说?”
王动慢慢道:“我之前曾经写过书给将军,要求脱离将军门下,今次出征原也不是情愿,乃是被徐公所逼迫,不得以而为止,心中其实并不喜,有这两个前提,将军对我生出怠慢之心,就是理所当然,但这也不足以让他下定决心置我于死地,只除非。。。”
张瑾屏住呼吸,“只除非什么?”
王动少见的冷笑了一声,“只除非,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意思要打突厥,所谓的出征,只不过是做做样子。”
天策将军这层用心,估计连徐三哥多半都不知情,便不然他不会设计自己随同出征。
张瑾倒抽一口冷气,失声道:“怎么可能?!”
王动一字字道:“怎么不可能,你也不想想,天策将军今次之所以能从洛阳翻回长安,不就是因为突厥在北方压境么,如果他今次出征获胜,突厥人退出朔州,北方的压力解除。。。。”
张瑾喉头干涩难言,“他势必又将会被圣上打回洛阳幽居。。。”
王动冷笑,“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