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花生提着长剑一路追杀王动到天亮,最终成功将姓王的撵到庆丰园的后院,飞起一脚踢进猪圈,由得三只黑猪追逐着他热情嬉戏,自己拍拍手掌,宛如一只战胜的小公鸡一般得意洋洋的走了。
她当然不可能杀王动,但却又不是因为她舍不得,依花生的想法,这下流种子生来就是天朝的最大祸害,死一千遍都不足以平民愤,但她却不能杀他:她要是杀了他,裘太平定会难过万分的吧。
花生不知道王动是什么时候从猪圈解脱出来的,反正她大获全胜之下,心里十分高兴,回到四楼自家闺房,胡乱梳洗了下,就倒头睡下了。
这一觉睡的异常香甜,一直到当天下午才醒转,朝恩伺候她吃过早饭兼午饭,大小姐伸展个懒腰,揉了揉圆滚滚的肚儿,酒足饭饱之际,猛不丁的想到一个问题,“裘太平和裴庭御呢?”
朝恩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
花生挠了挠头,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恨恨说道:“都是姓王的害的,原本好端端的在和两人说话,给他一搅和……”又问朝恩道,“他们人呢?”
朝恩苦笑道:“裴大人昨天夜间就走了,裘爷是早晨走的。”
花生惊跳起来,结结巴巴道:“裘,裘太平他走了?”
朝恩点了点头,“是,彼时大小姐刚刚躺下,王管账的从猪圈里出来,说你折腾一晚上也累得狠,不许惊动你,悄没声儿就把裘爷送走了。”
花生急得满额头的汗珠,“爹爹呢,怎不见他拦住裘太平?”
“老爷这会儿还在司马官邸和高大人叙旧,都没回庆丰园,又怎么拦得住裘爷?”
花生沮丧之极,一头栽倒在床榻上,钻进被窝深处,呜呜的叫道:“我怎么办,他人又走了,我有好多话都还没跟他说。”
朝恩抿嘴微笑,从衣袖里摸出一封信,走到花生跟前,隔着绣被推了她一把,将信塞进她手里,“裘爷临走时候,留给你一封信。”
花生打了突,慌手慌脚扯落头上的绣被,“都写了什么?”
朝恩笑道:“你打开看不就晓得了。”
大小姐想想也是,连忙拆开信件,就见上边写着一行字,遒劲有力:大小姐若是有事联络我,可以去找王动。
落款写着太平两字,让花生没来由的觉着好生亲切。
“王动呢?”
朝恩瞪大了眼,故作惊讶的说道:“大小姐,你注意到没,这还是你头一次正经称呼王管账的,”装模作样的跑到窗口张望了一阵,“奇怪了,今天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
花生气得笑出来,狠狠敲了朝恩额头一记,小心翼翼收起裘太平的信件,藏在床榻边上的八珍盒里边,瞥到跟前好似少了一个人,“奉恩呢?”
朝恩长声叹了口气,“在西河边上庄郁呢。”
花生有些不解,“什么庄郁?”
朝恩无可奈何的说道:“你忘记了?从前老爷看庄子的书,读得入神,百事不理,老太太就说他庄郁了。”
花生一拍脑袋,“是有这回事,怎么,奉恩也开始看庄子了?”
朝恩苦笑,“最可怕就在这里,奉恩的功力比老爷高得多,她不看庄子已经可以入神,百事不理,连老爷都叫不动她。”
花生觉着事态有点严重了,小丫头一向尊重老爹,如今居然连老爹都说不听她了,问道:“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中邪了?”
朝恩叹了口气,“我倒宁愿她是中邪了,找个神婆驱驱鬼就可好返,可是她偏又不是中邪,是看上了那个叫裴庭御的长安人。”
花生奇道:“那有什么难的,叫老爷去找姓裴的提亲不就得了。”
朝恩无言的苦笑,“大小姐,你知道裴庭御是谁?”
“他是谁?”
朝恩塌着肩膀,无可奈何的说道:“裘爷说了,裴庭御大人是本朝尚书左仆射裴寂大人的小公子,这样的人物,配大小姐你都绰绰有余的了,又怎么看得上奉恩一个丫头片子?”
花生呆住,沉吟半晌,笑容飘忽的说道:“门当户对,当真是那么重要的?”
朝恩苦笑道:“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你说重要不重要?”
花生眼中波光闪烁,盈盈如水,出了会神,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是的呀,原本也应该是这样才对的……”
随即又打起精神,问道,“姓王的呢?不会也庄郁了吧,今天上工没有?”
朝恩勉强笑道:“王管账倒是没庄郁,可是也没上工,他早先在猪圈给一头黑猪踢翻,踩到了腰骨子,我已经差人去请大夫来诊治。”
花生眨了眨眼,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内疚,男子的腰骨要是折坏了,是会有诸多后患的,“伤得重不重?”
说着已经自动自发出了门,准备爬到五楼去探望他。
朝恩跟在她后边,“外皮是没有破损,但是椎骨好似是有点错位,他也真是不走运,踩他那头黑猪是咱们所有公猪里最肥硕的神武将军,毛重三百多斤,猪腿比他大腿还要粗壮,一脚下去,慢说王管账的文人身子原本就单薄,即便是咱园子里顶彪悍的瓦工王大光怕也是吃不消的。”
花生心下越发的内疚,“请了哪个大夫诊治?”
“请的是回春堂的坐诊大夫徐锡山大人。”
花生免不得有些肉痛,“徐锡山是天朝最有名的筋骨医生,治理跌打损伤最是在行,为天朝医者翘楚,不过我听说他出诊费用也是不一般的高。”
朝恩点了点头,“是啊,光是请动他老人家上门就花了五百两银子。”
花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倒抽一口冷气,旋即回转身,大睁着眼,怒道:“什么?五百两,怎么会这么贵?那个姓徐的想钱想疯了!他为什么不去抢!是谁让请他的?”
朝恩谨慎的后退两步,“王管账的受伤,我跑去司马官邸问老爷主张,老爷就说请徐大夫来诊治,徐大夫是天朝名医,光是出诊费用就要五百两,还得有专门的轿子去接他,诊金另计,汤药除外,这些我都和老爷说过,老爷说不打紧,只管请。”
花生就觉着眼前一黑,身子摇晃了好几下,险些从楼梯上栽倒,慌忙伸手扶住扶手,颤抖着小身子说道:“不打紧,怎么会不打紧!”又忍不住迁怒于人,叉着腰身修理朝恩,“爹爹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了不成!这么贵的医生你也舍得请!你是嫌弃庆丰园银子太多没地方花销还是怎么的?扣你这个月的工钱!”
越想越是生气,一挥手道:“把那老太爷给我送回去,五百两银子要回来,这病我不看了,姓王的直接抬出去丢掉。”
朝恩苦笑,呐呐的说道:“大小姐,王管账的还欠咱们银子呢,又是裘爷的兄弟……”
一句话切中要害,戳得花生如泄气皮球,长声叹了口气道:“祸害,简直是祸害,我当初就不该拣他回来,真是贪小便宜吃大亏,拣到芝麻丢了西瓜。”
朝恩笑着说道:“木已成舟,再后悔也是枉然,大小姐要往好处看。”
花生一屁股坐在五楼的木梯子上,绝望的叹气道:“看不到好处了,姓王的黑云罩顶,凡是沾染上他的人都会倒大霉,银子像流水一样花出去还落不到好名声,大小姐我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朝恩忍了又忍才没笑出来,正待要出言安慰她两句,听到旁边王动居住的小阁间传来说话声,“公子今次还算幸运,并没有伤到旧疾,只得两节椎骨错位,老夫已经接回原处,再调养三两个月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花生也听到这一句,不由倒竖起两只耳朵,姓王的腰间有旧疾?
又听到王动说道:“一点点小伤就劳动徐大人亲自出诊,实在是过意不去,”他顿了顿,似是觉着不便开口,但是终究又忍不住,问道,“主爷身子如何?”
花生心下一抖,不由自主四足着地,爬到了王动小阁间的门口,将耳朵贴在门缝上。
姓王的口中的主爷是谁,保不准今天能听出一猫儿来历。
就听见徐锡山轻声叹了口气,“听柔波讲,精神虽然还好,身子可当真是不行了,前阵子还吐血不止,又不许我去诊治,唉,不说也罢……”
王动没再做声,屋子里静悄悄的。
花生眼珠滴溜溜乱转,满堂娇那个水柔波姑娘认识王动的主爷?
看来得空要再去找她叙叙旧。
当然,花生打死也不会承认,这是因为她对王动私事好奇的缘故。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徐锡山道:“庆丰园的掌柜藏爷是个明白人,但是少掌柜大小姐却好似很贪财的样子,如今她做主事,你身边没有银两,估计得不到她好脸色,这里有五万两银票,你先拿着用,不够再问我取。”
朝恩听得差点笑出来,瞥见花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牙齿咬得吱吱作响,显然是羞愤得要命,到口的笑意也慌忙忍住,只可怜她想笑不敢笑,小小身子不住颤抖,真是辛苦万分。
王动却笑,“不用,大小姐虽然贪财,心肠却是好的。”
徐锡山似是有些惊讶,“难得公子会主动赞赏人。”
花生没作声,心下某个柔软的地方没来由的微微一颤。
朝恩低声说道:“王管账的有一双慧眼,看得出大小姐是刀子嘴豆腐心,知道你大刺刺的外表底下,有一颗小兔子心肝。”
花生瞪了她一眼,虽然没作声,瞳仁深处却有光彩闪烁。
又听到徐锡山说道:“裴家派人到雍州生是非的事,主爷业已获知。”
王动摒住呼吸,问道:“他怎么说?”
徐锡山沉吟了阵,慢慢说道:“远走他方,徐图良策。”
王动激烈的说道:“我不!”
徐锡山笑了笑,“主爷说了,就知道你会拒绝,所以他特别捎带了句话给你。”
“什么话?”
“他说让你去豫州一趟,帮他找一个人。”
王动一口回绝,“找人的事,让裘太平去。”
徐锡山苦劝他道:“裘太平已经出了雍州,不知去向,主爷的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拖延的越久,就越是难以好返。”
王动没作声,沉吟良久,问道:“他要我去豫州找谁?”
“这个人姓万,叫万延寿,他手上有一张药单,主爷去年喝那杯毒酒,就是依照那张药单配置的,你去找这个人,不管用什么办法,务必要将药单取来,有了药单,我才能依照单子配置解药。”
王动道:“这种事叫你去不是更合适,我即便拿到药单也看不出所以然。”
徐锡山笑了笑,轻轻说道:“话是这么说,但那杯毒酒,主爷是因为你才喝的。”
一句话堵塞得王动心口一窒,霎时无言,末了低声说道:“我怕我走了,主爷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徐锡山一针见血的说道:“目前的处境而言,主爷真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留在雍州也是枉然。”
王动没作声,半晌,咬了咬牙,痛声说道:“好,我明日就去豫州。”
“那倒也不急,等你身上伤势好转……”
王动打断他说话,“你也说了,主爷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怕他等不起。”
徐锡山沉吟了阵,说道:“也好,我多开两帧药膏给你路上用。”
花生心下咚咚的一跳,姓王的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