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衙门的大牢阴暗潮湿,腐草气息扑鼻,土牢里众多囚犯呼噜声、磨牙声、还有不断地惨哼声不绝入耳,高士廉阴沉着脸穿过土牢,打开地牢大门,十分气愤的发现,明明已经是二半夜辰光,地牢这边却灯火通明,在最暖和干净的那间牢房里,那个搅得他脑门子疼的罪魁祸首正闲适的靠墙坐着,身前堆放一大堆各种吃食,从酒水到鸡腿应有尽有,旁边一大群人围在一起,不时传来兴奋吆喝声,隔壁几间牢房空空如也。
“四点,四点!”
“六点,六点!”
“哈哈,劳资又赢了!”
就见一个骨瘦如柴的邋遢汉子喜滋滋从人群之中丢了一只鸡腿出来,正落在王动脚下,“王头儿,这是孝敬你的彩头。”
王动懒洋洋将鸡腿踢到别处,伸了个懒腰,半闭着眼,“一掷千金浑是胆,呼卢百万终不惜,林大哥真是好手气,又赢了一局,不过鸡腿吃的厌烦,拿点清粥小菜孝敬孝敬吧。”
邋遢汉子应了一声,跟着一脚踢向黑压压人群中一人,“张老四,听到没有,王头儿要清淡的。”
就有一个人应声出去,“是,是,这就去。”
在门口发现有人挡住去路,二话不说不耐烦的挥手,呵斥道:“没事不要做门神,站一边去。”推开高士廉,旁若无人的打开土牢西侧的小门,大摇大摆的出去了。
高士廉简直要气昏厥,正待要发火,眼角余光却瞟到人群之中有个背影好生眼熟,仔细一看,登时将他一副老心气破!
那不是州府衙门大牢的狱监李跃伦么?
“李跃伦!你在做什么?”
李跃伦那厢正输得眼睛冒火,猛不丁的听到有人暴喝,一时火冒三丈,蹭的跳起来,拉出腰间长刀,破口骂道:“哪个不要命的王八羔子,吵什么吵,大半夜的不挺尸,想喂劳资的刀头只管明说?”
看清来人,啊呀!那,那,那不是司马大人高士廉么?
慌忙收了腰刀入鞘,点头哈腰跑上前,满脸堆欢道:“原来是高大人,这大冷天的也不招呼一声就跑来了。”
王动听得险些笑出来,高士廉却简直要气死了,硬邦邦说道:“是下官的不是,深夜来访,也不曾派人通报一声,更打扰大人游戏的雅兴,着实是不该。”
李跃伦一阵干笑,脸上开始冒冷汗,州府衙门虽然不归司马府管辖,但他的顶头上司长史令杨复光乃是高士廉的门生,对高士廉一向尊敬有加,惹到高士廉,简直比惹到杨复光还要倒霉。
“大人这样说话可真是折杀死小人了,”抽打自己两耳光,“是小人眼拙没看见大人,请大人恕罪。”
高士廉重重的哼了一声,面色阴沉沉的,“放任犯人出入大牢,更还聚众赌博,你这个狱监做得可真是恪守职责啊!”
李跃伦干笑了好几声,偷眼看角落里那个斯文又儒雅的少年公子,大着胆子道:“大人,小人也是奉命行事。”
高士廉怒道:“奉谁的命?”
李跃伦指了指王动,神神秘秘的凑到高士廉耳朵跟前,悄声说道:“不瞒大人,墙角那位细皮嫩肉的公子说,他是太子爷的亲信,太子爷最近迷上了掷色子,但是东宫殿的人都不敢跟他真耍,回回都让着他,让太子爷很不尽兴,听人讲雍州地界有不少掷色子的好手,特意命他来寻,可惜前阵子杨大人扫荡本地赌馆囊家,一干叫得上名头的好手悉数都关进大牢吃免钱饭了,他为着完成太子爷的任务,不惜屈尊舍身陷入大牢,设计这个色子擂台,让小人聚集一干色子好手一较高下,务求寻得个把有胆色有手技的高人,带回长安进献东宫。”
高士廉心下几乎要吐血,恶狠狠瞪着李跃伦,真想一巴掌扇他到天边去,“这种信口开河骗小孩子的话你也信,你是三岁小孩还是昨儿才出生?”
李跃伦急忙道:“大人,那公子真没骗人,他身上有东宫殿的进出腰牌,小人仔细检查过,如假包换。”
高士廉长声叹了口气,用力揉了揉眉心,“在我摘下你那猪脑袋之前,把其他人犯赶回各自牢里好生呆着,不准吵闹,不准议论,明儿起你自动请调去守城门两个月,今天的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李跃伦有些傻眼,讪讪道:“可是大人,这擂台还没打完呢……”
高士廉倏然睁开眼,自齿缝挤出四字:“没有擂台!”
“还有我……。”
高士廉咬牙切齿一字字道:“再说一个字,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李跃伦缩了缩脑袋,再不敢多说,悄没声儿的指挥牢里所有人犯钻过各自牢房,一一锁好门之后,灰溜溜的站在大牢进门处观望着,虽然万分好奇司马大人深夜来访姓王的公子是何种原因,倒也不敢窜过去打探消息,原因无他,高大人今夜心情明显欠佳,他一个小小狱卒子,性命才只二两重,哪里摊得平恁大人物的火气,一个不慎,只怕脑袋真会给他拧下来。
吵吵囔囔过了小盏茶的功夫,土牢里终于安静下来,高士廉欠身弯腰进了牢房,见王动半睁着眼,对着他懒洋洋的笑,不知怎么的越发的来气,可是说出口的话却是无奈又憋闷,“四公子,我求求你了,莫要再惹事好不?我这把老骨头,会给你们折腾死。”
王动无辜的眨眼,摊了摊手,“大人,我没想过要惹事,是事情自发圈到我头上,说起来我还委屈得紧呢。”
高士廉瞪着王动,“你还委屈?我早该知道,从你那寡廉鲜耻的身子里挖不出一星半点所谓的愧疚和良知。”
王动笑了笑,也不否认,两人大眼瞪小眼,相看两相厌了阵,还是高士廉苦笑一声,高举双手,“行了行了,我认输,你赶紧跟我走,花生还在外头候着呢。”
王动眼中两簇火焰一闪,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却偏要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这么说来,是大小姐跑去司马府求救了?”
高士廉瞪了他一眼,“她那也叫求救?杀气腾腾的,一打照面就扑到我身上狂吠,说什么我身为雍州父母官,却纵容下属胡乱拘拿良民兼且刑讯逼供屈打成招……”喋喋不休抱怨不下千言。
王动暖洋洋的笑,是了,这是大小姐的作风,管他有理无理,先打两耙子再说。
数落了一盏茶的功夫,高士廉略觉心平,这才转到正题,“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王潜结怨不是一年两年了,怎么现在才想到动手?”越想越是憋气,一时牢骚满腹,“动手也算了,恁猴急的,绿水别院就在吴山脚下,做什么不拎上山再屠宰,好歹可以推给聂十七。”
王动定了定神,对住高士廉狡黠的笑,“高大人,王潜之死,我不需推给聂十七,因为本就是他的人做的。”
高士廉疑纳罕道:“既然是聂十七差人做的,你为什么要替他顶缸?”
王动笑得越发的愉快,“我也没有替聂氏顶缸,王潜虽然是死于聂氏之手,但若非是我下了指令,他也断不会死。”
高士廉吃惊道:“听你的意思,难道王潜是你令聂氏贼众出手屠宰的?”
王动大点其头,“不错,正是。”
高士廉惊地眼珠凸出来,“你什么时候将那伙子狂徒收编己用的?”
王动低哼了声,痒痒然道:“我可没那能耐,是人家主子自动将令牌奉送来的。”
高士廉眼珠瞪得溜圆,不安看王动一眼,心下隐隐升起不详的预感,“你说聂十七把他令牌送给你了?”
王动嗯了声,没再言语。
高士廉面如铁幕,说不出有多么的震惊,吴山聂氏一族从前周朝开始就盘踞雍州,专做没本的买卖,几代下来,已经控制了整个北六省,隐然有和官家分庭抗礼之势,这一部人马如果归入了王动麾下……。
他不敢再往下想,急急问道:“这件事世子知道不知道?”
王动微微一笑,细长的狐狸眼专注的望着高士廉,慢慢的说道:“大人,聂十七眼下就在洛阳,和我主爷在一起,你道他知道不知道?”
高士廉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瞳孔收缩,低低呻吟一声,“天哪!”
王动笑得愉快之极,悠然说道:“大人,你现如今知道我为何要杀王潜了?”
高士廉指尖冰凉,望着王动的眼神又是惊惧又是憎恶,突然五指如勾,猝不及防出手,准确扣住王动纤细的脖颈,“你想挑起争端,我就留你不得!”
花生在州府衙门大牢门口等了半晌,不见高士廉出来,实在按奈不住性子,索性冲进去找人,却给李跃伦拦住。
大小姐叉着腰,跟李跃伦理论,“我是和高大人一起来的,没有道理他能进去我却不行。”
李跃伦苦着脸,“大小姐你饶了小人,地牢里头都是臭烘烘的汉子,你一个花朵儿样的大姑娘何苦进去受埋汰,权且出去在耳房避风的地方稍等一等,大人问完了话自然会出来。”
花生扬起高傲的小下巴,“哼,你们昧着良心拷打人,以为我不晓得么,跟你讲,我明儿就跟爹爹进京告御状去。”
“哎哟哟,大小姐,说话可要凭良心,皇天菩萨看得清楚,王公子是东宫殿的人,小人们就是有天大的贼胆子也不敢动他一指头,他这会儿好端端在地牢呆着,一猫儿毛都没少。”
大小姐心下松口气,神情却益发的刁钻,“既然一猫儿毛都没少,做什么不能让我看一看?既不让我看一看,可见是被人拷打了。”
李跃伦简直要哭出来了,苦口婆心道:“大小姐,人真的是安然无恙的……。”
花生撇着嘴,一径的穷追猛打,“便是安然无恙的,就让我看一看。”
李跃伦词穷了,挠了挠头,情急生智,压低了嗓门道:“不瞒大小姐,高士廉大人这会儿正在地牢里和王公子密议十分重要的事,吩咐了小人把守牢门口,不给任何人进出。”
花生眨了眨眼,心想这倒是有可能,却又不肯死心,“那我在此间等着,你进去通报一声,问他二人见我不见?”
李跃伦暗道我又不是猪脑子,高大人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又压根儿不相信王公子的来历,我此时送上门去,除了给他修理成猪大肠再没别的出路,但是嘴头上却应承的十分好,“行行,你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就让两个小卒看住花生,自己穿过土牢,打开地牢大门,尽量在高士廉看不到的地方转悠了两下,随后就悄没声儿的退出去了。
“刚刚问了,王公子说他和高大人商量的事紧要的很,不方便你在场。”
他这番谎报军情,满以为能够骗倒花生,哪想到大小姐却是属猫的,好奇心不是一般的重,他把事情说的越是神秘,她就越是想要知道。
“李头儿,五十两银子,你带我到他们瞧不见的地方,听听他们都商量些啥?”
李跃伦正发愁头先跟人聚众赌博,把这个月的饷银都输光了,都不晓得回家怎么向婆娘交代,一听到有银子使,登时眼前一亮,“现货付清?”
花生肉痛的从腰间荷包摸出五十两银票,塞在李跃伦手里。
李跃伦瞄了一眼,飞快将银票塞进袖子,打开身后的小门,“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