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蒋秀进来回我道,安槐已经按我的吩咐将二姐送回去了,问我还有什么交代的。
我想了想,就命小青研了墨,提笔给父亲写了一封信,道,如此疯女,如何能进宫侍驾,命她于九月里出阁,若不愿也别勉强,径直送她去城郊西山的十方庵里落发为尼,不得有误。
我将信封好了交与蒋秀,吩咐道,“让安槐明日一早,交给我父亲。”
蒋秀将信收好了,见我面色不善,也就不再说什么,和着小青一起,服侍我洗漱了睡下,这才掩了灯火出去。
这一觉,昏昏沉沉直睡到第二日巳时,醒来时,我犹懒懒的躺着不想起来,不知为何,在想到我这些日子的行径时,我竟然再无往日的负疚,秋腾草给我留下阴影的同时,竟然莫名其妙的让我心内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那原先因为某种原因而深悬沉重的心,此时竟然像是找到了借口般,很忽然的就轻松起来。
原来,此时的一切竟然都是理所当然的,我真的真的,早该如此!
唤小青服侍我起身梳洗了,我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细细的描着前额,这一次,我描画的是一朵莲花,一朵紫色的,和二姐昨日所戴的那朵一模一样的紫色梦莲。二姐以为我真的惧怕父亲了话,为她谋算了,可是,她实在是蠢,我从下到大,几时怕过他,我只是不屑,不理罢了。
然而我亦并没有骗她,那朵紫莲确实是为了让英宏能够一眼认出她来,但却不是为了要留下她来,而是,是怕因为不记得了,错选中了她。
她是那么欢喜的以为我软弱屈服了她,就像小时候那般,面对她的盛气凌人,我总是紧抿了嘴不言不语,手里的好东西,任她予取予求,再不反抗。
描完那紫色梦莲的最后一笔,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媚然而笑,沈婉绣,在一个院子里住了多年,你竟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性子,也难怪你有今日了!
再次看了眼那朵妖冶的梦莲,我又细细的将眉描成了远山黛,因着一会儿要用早膳,我并没有点唇的,只在两颊上浅浅的浮了一层胭脂,就罢了手。
小青在一边愣愣的看着我,半晌,她迟疑着道,“小姐,不晓得为什么,小青总觉得小姐这会子有些陌生。”
我笑了,“真是傻,我还不是这样子么。”
正说着,蒋秀回来了,回我道,“娘娘,安槐说,那封信已经交给国丈老爷了。”
我点一点头,“安槐有说别的什么没有,那几位小主,什么时候进宫?”
“他说钦天监已经选好了日子,就在这个月的十八,太后一早儿已经下了旨,命拣精致些的屋子收拾安排了,就等日子一到,那些小主们就接进宫来。”
小青忙问道,“那秀姐姐问他没有,咱们宫里安排人进来住不的?”
蒋秀摇头,“各位小主的位分还没有拟定,这些都还在安排里,就算是安槐,这会子也不会知道的。”她想了想,又道,“只怕就在这一两天里就会有消息出来了,眼瞧着内务府这会子忙的那样儿,我倒也不好多耽搁,也就回来了。”
想到那八位即将进宫的女子,我灿然而笑,道,“这宫里头,很快就又有好戏看了。”
我仿佛极平常的一句话,听在蒋秀小青的耳里,却个个神色一凛,面露惊惧。
承乾十八年九月十八,大吉,京城里处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长德门到清和门的这一段更是热闹喜气,这一天,新选的八位小主,都将经由这条路进宫。
然而紫泉城里,除了小主们要经过的地方稍作了装饰之外,就只有她们居住的地方挂了红绸等物,以作新进之喜,其余的地方,再不见一点喜庆的地方。
这一现象,让众妃很是不解,早上在锦元宫里给瑾贵妃请安时,端嫔忍不住问了出来,却被瑾贵妃好一顿呵斥,“皇太子殁了还没有一年,皇上虽然没有下旨要天下同丧,但到底宫里得收敛着点儿,纵然新嫔妃进宫,可倒是她们重呢还是皇太子重?”
端嫔被她这一顿迎头训斥,吓得赶紧起身低头侍立,怯怯的不敢吱声儿,我正端了茶轻抿着,见此情景,不由面色微微一黯,却又忙带出点浅浅的笑意,向瑾贵妃道,“贵妃娘娘暂请息怒,今天是新人进宫的大喜日子,太后和皇上都正高兴着,皇太子……皇太子到底是已经去了的人了,可别因他扰了大家的兴致才好。”
看着端嫔,我又道,“端妹妹不过是见有新人进来,为皇上高兴,一时才没想到那上头罢了贵妃娘娘也看在她往日都是谨慎小心的份上,饶了她今日这一遭罢。”
端嫔忙低声应道,“正是昭仪娘娘说的那样儿,嫔妾是高兴糊涂了,求贵妃娘娘恕了嫔妾这一遭儿。”
瑾贵妃冷着脸看了看端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再理她,待转过脸来对向我时,脸上已经是温和如春,道,“娴妹妹总是这么温良大义,既然有妹妹你为她求情,今日之事,也就罢了,以后再犯,决不轻饶。”
端嫔顿时如蒙大赦,至此再不敢吭一声儿。
安婕妤在边上看见,忙将话题扯开,笑道,“这次进宫的八位妃嫔,位份像是都不高呢,据说是皇上的意思。”
瑞贵嫔也笑了附和道,“正是,嫔妾也听说了,这次新进的妃嫔里,位分最高不过才人,皇上倒真是舍得呢?”
大家全都笑了起来,我冷眼瞧着她们每人脸上的欢喜笑颜,一个个仿佛真的很开心的样子,心里直觉得滑稽无比,新人尚未到,她们就已经打听得如此清楚,暗地里只怕早已经银牙咬碎!偏面上却又强要做出如此模样来,可真真是难为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