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虽然骂自己,可是眼看着莫相离往外走,忍不住又叫了一声:“阿离!”
莫相离站住,却没有回头。
阮靖宇怔了半晌,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叫她,叫了她又要说什么,良久才说:“明天一早我就去李岩那儿,把事情办完后就赶回来。听说城外天云寺的菩萨十分灵验、百求百应,我们应该还赶得及去上香游玩。”
莫相离哼了一声;“这种话我听过不知多少遍了,才不要相信你的承诺呢?再说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到的,何必去求菩萨。”说着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冲傻愣愣的阮靖宇瞪一眼,“这是你说的,明儿早点儿回来。”眼看着阮靖宇脸上绽放的笑容,只觉也属于笨蛋笑那一类,可是自己唇边那无法抑制的温柔笑意,却是不肯让他瞧见,急急扭头走了。
果然,那个混帐十八级的笨蛋官儿说的话不可以信,仔细算算他对自己都失过多少次信了。莫相离望望外头过午的日头,心中冷笑:我怎么还可能会为这种事情生气呢?
心里说不气,脸上却是清冷肃杀。
清儿瞧着桌上没有动过一筷子的菜,心中暗暗祈祷大人快快回来。江陵府衙上下,谁不知这位表小姐,平日里何等俏丽可爱的一个人,一旦生起气来,直如地狱修罗般可怕。每一次大人因突发事件而对她失约,府衙里总会有人要倒霉的。只希望那个人不是自己。
心里想溜,清儿却还是柔声劝:“表小姐别生气伤了身子,还是先用饭要紧。”没办法,这样可爱的人儿,就算心里怕得要命,却还是不忍心瞧她糟蹋自己。
“谁说我生气了,为了那个不知失言背信了多少次,以后还不知要失言背信多少次的人,我哪里会生气。”莫相离抓起碗筷,大口吃饭。
可是清儿越看越觉得,她简直是恨不得想把某人身上的肉就这样咬下来。心里暗怕,但因太过担心大人回来以后要吃苦头,还是壮着胆子说:“表小姐,大人也不是故意失约的,只是……”
莫相离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他当然不是故意的,不是张家出了人命,就是李家有人要自杀。他身为江陵父母官,当然不能不管?总之江陵上下十几万人的事,都是他一人在亲力亲为地操心呢?在他心中,永远都是江陵百姓第一,我排第二。”
清儿张张口,欲言又止,只恐惹怒了她。最后还是忍不住鼓足勇气,怯生生地说:“表小姐,你总是说大人把江陵百姓放在第一位,你在第二位,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大人他把他自己排到第几位去了?”
莫相离剧震动容,放下碗筷,陷入了茫然沉思。那个傻瓜整日里为着无关之人的事忙来忙去,他到底把他自己排到第几位去了呢?
阮靖宇实在不想对莫相离失约,可是身为江陵父母官,有许多事真是不由得他不亲自过问。虽然尽一切力量赶紧把事情办完,天色已渐近黄昏了。实在是越是想到莫相离的气怒,越是想早早把事情办完,越是心急,越是容易出错,反而误了时间。
好不容易赶回府衙,想到这已不知是第几次失信于莫相离,心下实是无限歉然,眼见后衙空荡荡地没有一个人走动,心知所有人都避难去了。不知莫相离已气成什么样了呢。
硬着头皮来到莫相离房前,房门虽没有关,莫相离却是愣愣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到他居然没有跳起来大发脾气。
阮靖宇暗叹一声,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暴风雨前的平静了。
听到脚步声,莫相离才从思绪中醒过来,眼见阮靖宇来到身旁,心中的怨恨,忽然全消,不自觉地冲着他,微微一笑。
阮靖宇只觉眼前一亮,除了这一笑,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了,忍不住柔声说:“你真美。”他从来不是会哄女儿家的灵巧人物,但这句话却是自自然然地说了出来,心中只觉除了莫相离,世间再没有什么人可以当得一个美字。
莫相离板起脸来,瞪他一眼,“当日你救我,就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阮靖宇微笑,略带责备地说:“阿离。”
莫相离很想板住脸,表示自己没有消气,可是无法阻止眸中的温柔,也泄露自己的心意。她当然知道,第一次阮靖宇赠金、第二次舍命相救时,都并不知道她长得如何,只是无端地怜她爱她。她闯荡江湖,从不以自己的容貌为傲,也不怕任何凶险危难。可因着今日阮靖宇一言,她下决心以后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脸不受伤,只因阮靖宇觉得好看,只要阮靖宇觉得好看。
阮靖宇从没有见莫相离脸上眸中,有如许柔意,今日自己失约,她怎么不像以往一样发脾气,反而……
莫相离看到他眼中的疑问和惊喜,笑嘻嘻地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小气,动不动就发脾气拍桌子骂人吗?现在生你的气有何用,好在天还没有黑。你还可以陪我出去逛街。我听说赵三娘的汤圆做得名满江陵城,一直没有机会去尝尝,今儿你要和我一起去品尝汤圆赵的手艺。”
阮靖宇虽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冲莫相离拍桌子发脾气了,不过最重要的是莫相离不生气,那他就谢天谢地了,哪怕是要他把全城的汤圆都买下来换她一笑也好。忙陪着莫相离说说笑笑地往外走。
谁知道才走到府衙门口,一道惊雷就把两个人的笑容都打得僵住了。刚才还是丽日晴天,转眼倒天似的大雨就落下来了。
莫相离气得差点没吐血,居然连老天爷都和她过不去。
回首见阮靖宇也是双眉紧皱,凝望那瓢泼的大雨,还以为他与自己同心同意,大骂老天不解风情。谁知阮靖宇嘴里喃喃自语的是:“雨季这么快就到了,李岩的河堤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他忽地大声喊:“来人。”
不远处,阮影应声而来。
“快去请驻守本地的风行天将军,请他调动全部军力,做好一切防范洪灾的准备……”
望着这个说起防洪事宜就滔滔不绝,全把自己忘到脑后的太守大人,莫相离真是哭笑不得,这一位怎么永远忘不了忧国忧民呢?气得想要骂他几声、打他几下,才可稍泄心头之恨。谁知手是高高扬起了,打下时却变得软弱无力。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狠话都到了嘴边,只能化成一叹。
这个阮靖宇是可恨,却终是她舍不得、抛不开、放不下的那个人。
你这个又蠢又呆、又气死人而不自知的笨蛋官,我不知在你心中究竟把你自己排到第几位去了,我只知道,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第一位。
天色阴沉,大雨倾盆,足足下了有二十几天的大雨,牵动着江陵每一个人的心。
已经有数日不曾休息的阮靖宇凝视着奔腾呼啸的河水。头上大雨虽如注而下,但他的心却只如火焚一般。身后阮影虽努力张着大伞想为他遮雨,但在这样的雨势中,一把伞能起的作用实在不大。
何况阮靖宇本人,也完全顾不上淋得湿透了的自己了。
江陵将军风行天与他并肩站在河堤上。这两个分别主管江陵军政的官员,向来不太和睦,常为了风行天部下官兵搔扰百姓的事起争执,阮靖宇更曾数度指责风行天吃空饷。但是现在,面对滔滔河水,他们两个人,谁也没有空闲再作口舌之争。
眼看着大水就要漫过河堤了,风行天手下所有的兵士都在筑堤挡水,而阮靖宇也几乎发动了江陵城所有的壮丁拖扛麻袋沙包,构筑子堤以抗洪水。
这连场暴雨已淹没了江陵治下的数处村县。不少人逃到地势较高的江陵城来,也有不少人死守家园不肯逃离。这些日子阮靖宇忙于灾民安置,更要派人不时送食水到灾区去,又要不断地劝那里的灾民离开危险地带,更要应付江陵城本身所面对的洪水危机,已是忙得心力交瘁脚不沾地了。
江陵城不比治下的小村小县。那些小村人数少,反而好疏散安置。如今江陵城中有数万百姓,其中不少老弱妇孺,江陵城本身又是这一带地势最高的城池。如果一旦洪水决堤而来,大部份人都难以逃离,更何况还有些刚从灾区逃来、已是又病又饿、又累又怕的灾民,再也经不起又一次奔逃了。所以江陵城实实在在是不能有失。
身后的阮影大喊:“来了,来了,可来了。”
不用他叫,阮靖宇已看到了他一直在期盼的船影。
一个时辰前接到处在江陵城下游的灵县决堤被淹的消息。阮靖宇虽想要派人派船去探看情况,顺便救人。但如此大的风雨,谁也不敢出船,阮靖宇也不能让人冒这样的生命危险开船。
莫相离看阮靖宇焦急,便自告奋勇驾了船去灵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