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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钦差

孟星飞无心理会她的打趣,只对阮靖宇急速地说:“李岩入朝参你争权揽事,处处妨碍河务,至使江陵一带河堤失修,遂成大灾。因为李岩属权相一党,素来受当今信宠,再加上李岩以前也常有参你阻碍河务的折子递上去,这一次江陵大灾,当今皇帝确实相信是因你而起,再加上你历年来得罪了许多权贵,无不乘着这个机会落井下石,煽风点火。”

“当今天子大为震怒,本要下旨将你抄家处斩的,因朝中左轻候多方周旋才暂罢。下令由按查使王允之任钦差,到江陵来彻查此事。一应事件,所有审讯大权一概交给他。王允之也同样是权相一系的人,又与李岩交厚,必要乘此生杀予夺之机,为李岩找你出气。”

“左轻候在京中想办法看可能使皇帝回心转意否,又怕你们一无所知、没有防范,可他手中的六扇门一系的人不便动用,否则极可能被权相的耳目发现,所以就找我赶来给你们报信。因为王允之这一类天子钦差出外总要做足了排场,一路上各处官府都要被敲诈一番,我才得以赶在他之前来到这里。你们最好早做打算,王允之随时可能到,以他天子钦差的身份,到时你的生死性命皆在他的掌中。”

一番话下来,阮靖宇听得神情沉重。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难得江陵灾后一切都进展得极好,眼看这一场大灾患就可以全部平息下来,竟然又有这等祸事从天而降。反倒是那个临灾逃走的人把所有的罪责甩个一干二净。他沉吟良久才道:“他虽是钦差,但我终究是命官,他也不能杀我。若要定我的罪,事实俱在,他也未必能够。”

莫相离朝天翻个白眼,忍不住骂出口:“亏你是个当官的,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更何况人家是存了心要整治你的。要给你订罪,还不容易。”

孟成飞也开口:“虽然我们是江湖人,也常听说过一些官场的事。这个王允之据说是权相门下最为苛酷的一个,当年查临江织造一案,就把个四品命官拷掠得体无完肤,据传言这些人行事向来猖狂,便是那些有皇命不可用刑的案子落到他们手下,也多有暗中动手脚整治人的行为,而且还有办法让别人查不出伤来。以大人如今大病初愈的身子根本经不起他们的折腾。”

莫相离磨拳擦掌,两眼闪光:“管他什么权相门生钦差大臣呢,等他来了,咱们就施展手段,把他的脑袋弄下来当球踢。”

阮靖宇皱眉说:“万万不可,你们江湖豪侠一剑杀人自然痛快,却不知道似这等钦差身份的人,若暴死江陵必是天大的事端,断断不可能不了了之。这江陵上下的官员捕役,不知会掉多少乌纱和人头,就是江陵百姓也会受牵连。”

莫相离不以为意地笑说:“那就算了,让他多活几天好了,等他回了京再去找他晦气去。自然连累不到江陵了。”

孟成飞深深望向阮靖宇:“看样子大人也同样不便违抗圣旨钦差,否则也是大麻烦,对吗?”

“那又如何,本来这个官又有谁稀罕当,咱们干脆逍遥天下去,我就不信,凭我掌中之剑,有谁动得了你。”莫相离脸上全无沉重担忧,反是笑意愈浓了,可能天底下最不希望阮靖宇当官的就是她莫相离了。

阮靖宇眼神复杂地望向莫相离,看她笑意盈盈,心中一痛,低声说:“我不能走。”

不止是莫相离愕然,便是孟成飞和孟星飞也都是一呆。

莫相离怔了怔才叫出声来:“你疯了不成,既不能将那家伙杀了,你又无法抗旨,你又不走,难不成留在这里生死由人?”

“如果我这一走,便是无罪也变成有罪了,从此也只能天涯流亡。我一直希望能以为官之身为江陵百姓做些什么。如果成为逃犯,那就真的一无是处,只不过是个无能无用的书生,活着也并无意义。”阮靖宇有意无意地避开莫相离的眼光。

这回连孟星飞也忍不住插口:“大人切莫有这等迂腐书生之念,真要落在他们手上不但性命难保,便连个清白的名声也保不住。”

“纵观史书,周兴来俊臣之流的的狠酷,历历可见。任是如何忠直之士,遇上他们也应先谋脱身之策。”孟成飞也徐徐说。

阮靖宇沉重地摇头:“我多谢各位苦心,可我真的不能走。”

莫相离气白了脸冷笑说:“好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倒真是个大忠臣。”

孟星飞看她动气,心中也觉阮靖宇太过固执,苦笑着说:“大人,你总该对得起我这几日几夜、不眠不休、累个半死,赶得如此之辛苦吧,你总不能让我白跑了。”

阮靖宇对孟星飞深施一礼:“多谢阁下关切之情,只是我真的不能走。这王允之既怀怨愤之念而来,如果我逃走了,那他如何交差,既不能交差,必滥用钦差之权,大肆凌虐江陵上下官员,便是朝中也难免追究下来,我又岂忍让这些同僚受我连累。”

莫相离气得浑身乱颤,从来没有人可以让她这样生气过。好啊,你永远只想着你的江陵,你的百姓,你的同僚,不但从来不肯想想你自己,也从来不肯替我想,你从来不管我会如何心痛,如何伤情,你从来都不会顾及我的感受。

孟成飞与孟星飞看莫相离神情,知她真的气得够呛,也难料她气恼至此,会做出什么事来。

阮靖宇看莫相离神情,只是心痛,却又实实想不出任何一句话可以宽慰她。

几个人僵在这里,阮影却神情惊惶地跑过来:“大人,外面来了大队人马,锦轿华盖的,说是什么钦差大人来了,要大人你迎出去。看他们就是一两个长随的样子都趾高气扬,而且看起来神情不对,来势汹汹的,连风行天将军也带着一队人马过来了。大人,你看这……”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也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孟成飞与孟星飞暗道来得好快,偏又没能说服这个迂书生。

莫相离手握剑柄,目光凌厉如冰寒冷视阮靖宇:“你自己说,你到底要选什么,江陵还是我?”

阮靖宇以最大的毅力迫使自己直视莫相离的眼睛,“江陵!”两个字出口时,心头如同生生地扎进了一把尖刀,而这一刀却是他自己扎下来的。连他自己都惊讶居然可以保持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两个字。

孟星飞本能地去摸剑,连他自己都以为莫相离会气得拔剑砍下来。

孟成飞却是暗中叹气,心知莫相离此刻所受的伤害将有多深。

莫相离面寒如霜,目冷如冰,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可是那一刻心中的痛,已无法用任何表情来表达了,她恨不得拔剑狂斩,但握剑的手却慢慢地松开了。她再也没有看阮靖宇一眼,只是凌空跃起,在空中几个起落已跃出府衙墙外了。

孟星飞一时不知应该去看莫相离干什么好,还是先顾这边阮靖宇的安全要紧,孟成飞却是拉他一把:“你来,我要你帮忙。”也不理他愿不愿意,硬拉着他跃墙而过,追莫相离去了。

阮靖宇站在远处,连动弹一下的力量也没有了。

阮影张口结舌地问:“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阮靖宇听不到他的话,意识里除了莫相离临别冰冷的一眼,再也没有别的一切了。他知道莫相离的好强与任性,他知道莫相离对自己的情深义重,他知道莫相离重视自己的生死安危,犹胜于她本人的性命,他知道……

他一切都知道,可仍是说出了最伤人刺人的话,即使是心痛欲死,莫相离仍没有失控到伤害他。莫相离所不能知道的,只是如果他有一分痛,那阮靖宇便有十分百分的痛了。

可无论心中多痛多伤,最伤人的话仍是出了口。

不只是为了江陵,不仅是为了江陵。更是为了心中最在乎的这个人。

从此随莫相离而去吗?依赖莫相离的保护吗?可是他还能做什么呢?他只是一个手无束鸡之力的书生,在江陵他还有所做为,他还能做些事情,离开江陵,天涯飘零,他只能成为莫相离最大的负累。他全无武功,他全无行走江湖的经验,他出身巨富之门,甚至没有吃过苦,也没有平常百姓的生活能力,与莫相离相伴,他将会对莫相离造成怎样无休无止的拖累。

莫相离不会在乎,可是他不能不在乎,他不能不去想。莫相离会以整个生命来保护他,他却是宁可丢了性命,也不愿莫相离受到丝毫伤害。

他知道行走江湖,有许多他这种平凡人想都想不到的凶险,他知道莫相离有许多仇家,他也知道朝廷权相都不会放过他,不知会派出多少高手来追索他,搜拿他。

只靠莫相离一人的保护吗?让莫相离再不能来去自如千里远扬,让莫相离必须因为他面对无数不必面对的战斗,不必承受的危险吗?

不,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