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健步跨上前去,解开一只麻袋,果然,从麻袋里钻出来的正是厨娘福嫂。
众镖师见状,忙一个一个手忙脚乱地将麻袋里的人放了出来。
陈福连滚带爬地跪到陈林深面前,涕泗交流,“老爷,小人对不起您,没有保护好夫人和小少爷,她们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啊,老爷,您快想办法救救她们吧!”
陈林深黯然摇一摇头,一只手扶起陈福,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福连喘了几口气,勉定一下心神,这才叙述道:“我们的马车一出镖局大门,就有人不断在小人耳边说:‘回去,回去。’小人四周望望,却又不见身边有人。小人本来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也没多加在意,可是到了后来连夫人也听见了。小人吓得赶着马车飞奔,以为总可以将那声音甩在后面,然而,一路上,那声音总没有停歇过。”说到这里,陈福仍是心有余悸的样子。就连陈林深也悚然动容,那人的脚程居然可以和千里马相比,可见功夫早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陈福顿了顿,继续说道:“小人见甩脱不了他,索性发狠说,我们就是不回去又怎么样?没想到那声音却只轻描淡写地道:‘我说一遍就杀一个人。’我们本来不相信他会这么做,因为由始至终那人都没有露过面,小人想,也许他只是说着吓唬吓唬我们的吧。再说,镖师的家眷里也有几个会武功的,我们这么多人,又怎么会怕他一个?所以,所以……小人就继续走下去了。”
陈林深长叹一声:“这么说,他就当真说一句杀一人了?”
这时候,福嫂抢上来道:“当时相公在前面赶车,也看不见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们这些坐在车里的,也看不清他是用了什么手法,只见,隔一会儿,车厢里就少一个人,留下一摊血。当时,我们怕极了,本想照他的意思将车赶回,可是,转念再想,老爷说过,那天鹰圣使总是一人单独行动,他来捉我们就来不及回来跟老爷比武,于是,大家商量着拼着一死也要拖住他……”
说到这里,有人已经发现了站在一边的陈夫人,纷纷惊喜地叫道:“夫人!”
可是,陈夫人却只一味惊惶地抱着孩子连连后退。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怔忡无言。
陈林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可是,为什么你们都逃过大难了呢?”
陈福接道:“我们走一段路,就消失一个人,一路上,大家都人心惶惶,最后,当只剩下我和夫人之后,为了保全夫人和小少爷,小人将夫人偷偷留下,自己一个人赶了马车朝前走,走了没多远,只觉一阵晕眩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说到这里,那些家眷们都纷纷附和道:“对,对,我们当时的感觉也是一阵晕眩,不知道对方是用了什么法子。”
要知道,迷晕一车人容易,仅仅只迷晕一个人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陈福看一眼陈夫人,哽咽道:“小人本来以为这个法子可以保全夫人和小少爷,怎想到却是害了他们。”
“你们的一举一动既然都在那人眼皮底下,这点小花招又如何能逃得过他的眼睛?”陈林深黯然摇一摇头。
“陈林深啊,陈林深,你到底还是要比你那些手下聪明一点点。”这一次,声还未到,人已到面前。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庭院中突然多了一条颀长身影。
只见那人身着玄色锦衣,腰束金色缎带,面容俊削,目光慵懒。
一眼看去,就知道他是一个矛盾的人:他似乎天性懒散,却偏偏头角峥嵘;他似乎不善装饰,却偏偏丰采高雅。
他似乎吃过很多苦,又仿佛世间再没有人比他更幸福。
他像是穿上龙袍也成不了太子,又似乎称霸天下非他莫属。
然而,这所有的矛盾之处,却因为他本人的满不在乎,而显得一点都不重要。盛名也罢,落魄也罢,他不在乎;高雅也罢,庸俗也罢,他不在乎;热情也罢,冷淡也罢,他同样不在乎。
无论你怎样看待他这个人,他都不会在乎,所以,无论你看他多久,你也永远不能看清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陈林深一见之下,气往上冲,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了成就他的“贪心欲念”,为了一己的率性胡为,装神弄鬼,吓疯了自己的妻子,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更重要的是,武林之中,宁可给人打得重伤,也不能被人逗弄戏辱,这是每一个有骨气的武林人物所不能容忍的。
他双目一沉,将肚兜塞入怀中,也不答话,脚步一错,身形展开,欺到殷浪峰身边。
凌厉的掌风划破夜空,笔直削向殷浪峰的前胸。
然而,殷浪峰还是那么闲闲地,袖手而立,似乎完全没有意识自身所处的危机。
陈林深大喜过望,暗道:天助我也!
他瞅准时机,趁招式未老之际,改削为劈,倾尽毕生功力,挟着雷霆之势,横卷而出,大有将殷浪峰立毙掌下之势。
可是,就在这时,殷浪峰忽然动了一动,他懒懒地抬手,仿佛只是不经意想掸掉衣襟上的灰尘。顷刻之间,场中形势已变,陈林深乍喜的面容被惊恐、绝望的神情所代替。
那看似毫无破绽的一掌在一刹那间碎了。
掌风破成一段一段碎片,跌落在风中。
陈林深呆怔原地,一动不动,他忽然觉得全身被淋了一盆冷雨似的,说不清的萧索。
一切已成定局。
杀机倏忽而逝。
殷浪峰还是殷浪峰,他还是那么随随便便、懒懒洋洋地站在那里,仿佛从不曾动过。
“我不明白。”陈林深心有不甘地嗫嚅道。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记住,只要是在江湖中还有些名头的事物,就应该是我天鹰社之物。”殷浪峰淡淡地走到陈林深面前,轻巧地从他怀中取出肚兜,看也不看一眼,对错愕的众人挥一挥手,眨眼之间消失不见。
早在大家的目光都被天鹰圣使吸引了去的时候,化装成男子的萧子言已经在镖局周围布置就绪。
三个月了,每一次他都能在她眼皮底下跑掉。
严重的挫败感几乎令她信心尽失。
好在,这一次,她终于先一步猜到了殷浪峰下手之处,并花三千两黄金勘测好了地势。这样一来,他就算是插翅也难飞掉了吧?
萧子言望着自己的杰作,得意洋洋,仿佛五花大绑的殷浪峰已败倒在自己脚下一样。
可是,还没等她得意多久,陈林深那里已经败下阵来,一只黑影如大鹏展翅一般从她头顶一飞而过。
她忙打起精神,追蹑而去。
不必太近,但也不能太远,她优哉游哉地追索着他留下的痕迹。
每每相隔五十尺,地上就有一道浅浅的白色印迹。
如果不是萧子言刻意寻找,谁都不会在夜色中注意地上那么小一点白点。
然而,这便是她在威远镖局花三千两黄金换来的一点点成绩。
她在威远镖局晃悠期间,已经察看清楚,殷浪峰来镖局后可能站立的地方。然后,趁着众人都不注意她的当口,将石灰遍撒地面、树干、房顶等等地方。
只要殷浪峰的鞋子沾上那么一点点石灰,她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追上他。
如果要比谁笨,她觉得第一个就该属殷浪峰。
他刚才明明已经看出小孩的肚兜有问题了,为什么不索性在吓疯了陈夫人之后就拿走呢?这不是省了许多事吗?
可是,他还要费劲周折地将马车赶回来,又一直等到肚兜落入陈林深手中之后才动手,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麻烦呢?那人一定没什么头脑!
孤村野地,荒草凄凄。
这里虽然离京城不过几百里地,但景象已是大大的不同。
近年来,因天灾人祸,战事连连,村中早已是十室九空。方圆百里,杳无人迹。
可是,今夜,那摇摇欲坠的土屋里居然燃起了一丝烛火,在明亮的月光下,闪闪烁烁,飘摇不定,与磷磷鬼火几无二致。
难道,人事凋零之地,连鬼魅也出来猖獗?
蓦地,土屋之旁忽现出一条黑色人影。他不紧不慢地走着,仿佛此地是繁华热闹的大街,他便是那看花的过客。
片刻之后,他的身影便停留在那扇灯光流泻的土屋前。
毫不迟疑地,他推门而入。
刺耳的“咿呀”声过后,天地之间又恢复了宁静。
荧荧如豆的灯光照映在他那张慵倦的脸上,疏淡的眉,微眯的眼,以及紧抿的唇,赫然便是刚刚还在京城里戏人取物的殷浪峰!
此时此刻,任谁看见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都不会相信他就是正被京城武林人士反复诅咒、竞相唾骂的天鹰圣使。
殷浪峰随手关上勉强能称之为门的破木板,大咧咧地在油腻斑驳的桌边坐下来,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摸出一只烧鸡,一瓶烧酒。
然后,撕了一条鸡腿,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一边啧啧称赞道:“嗯!嗯!真好吃!不愧是醉月楼的烧鸡,的确是别有一番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