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她忽然笑,笑得他莫名其妙,“你既然没有打什么歪主意,又心虚个鬼喔!”就是嘛,还慌得把她丢到地上。她不悦地皱了皱挺俏的鼻子。
他霎时怔住,双颊像泼了血一般,红得窘迫,红得诡异。
阿离看了,心里有着近乎悸动的快乐,那快乐甚至是虚荣骄傲的。
她不在乎有多少人为她卑躬屈膝,为她弯腰折傲。她要的,只是这个心思率直、性情磊落的男孩子,一个低头,一次无措,比多少人的崇拜痴迷,都令她自豪,荣耀。
她轻轻扬起嘴角,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楚凉冶懊恼地抓抓头发,有些负气,“你肚子不是饿了吗?厨房已经到了,你自己去弄吃的吧。”
他转身,巴不得有多远走多远。
“我不要。”她嘟嘴,拉住他的袖子,“我是客人耶。哪有要客人半夜三更去厨房找东西吃的道理?赶明儿我被人当作小贼轰了出去,你能保我吗?”
他叹气,再叹气。
他发现,自从认识她以来,他一天叹气的次数要比以前二十几年的总和还要多。
“那你想怎么样呢?”他无奈地回头,闷闷地问。
“自然是你做,我吃。”她笑眯眯地答。
他低头,闷哼:“你想得美。”说是这样说着,他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厨房里一片墨黑,楚凉冶点亮了壁上的一盏油灯。她跟在他的身后,指间还牢牢抓着他的袖子。
他轻轻抽手,道:“你这样拉着我,我怎么走?”
她松手,黑亮的眸子凿深了笑意。
厨房里干净整洁,一丝不乱。
楚凉冶走了一圈,失望明显地写在脸上。
顿一顿,他从箩筐里拿了一根萝卜,走过来,递到她的手上,“喏,只有这个了。吃不吃由你。”
她皱眉,扭开脸去,“我不吃。”
“随你。”他板着脸,手轻轻一抛,萝卜稳稳落入筐中。
阿离咬住嘴唇,恼了,微微冷笑一声,“不吃就不吃。”她跺一跺脚,背转过身去,心里万般委屈。
“那——就回去吧。”楚凉冶沉默半晌,终觉无话可说。
阿离的眸子抖了几抖,也不看他,一拧身,奔了出去。
她赌着气,眨眼奔出好几里。
眼前,已是庄门在望。
她怔住,心下茫然。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秋蝉唧唧。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去,但见身后清风白月,树影婆娑,哪里有半个人影?
她心里气苦,咬一咬牙,纵身跃过高高的门墙,消失在沉沉夜色里。
夜幕低垂,阴影摇晃。远远一点灯光,在漫天的黑暗中倒显得突兀,平添了些许凄冷。
走近了,原来是个馄饨摊。
摊上的生意清淡,客人不但少,也显得慵悃。
胖胖的老板掩在担子后面,睁着眼打瞌睡。
“老板,给我来两大碗馄饨。”阿离憋着一肚子的气,声音大得吓人。
老板猛地朝前抖了一下,差点推翻担子。
待定了神,看见阿离,不由得咧嘴笑了起来,“哟,小姑娘。快坐快坐。”他一边手脚麻利地煮水加料,一边好奇地打趣道:“小姑娘,要那么多,你一个人吃得下吗?”
这样半夜三更的,孤身一个女孩子,样子狼狈,怒气冲冲,想不让人浮想联翩都难。
“一个人”这三个字刺激了阿离。她俏眉一扬,恼道:“关你何事?”
老板愣一下,继而赔笑道:“是小的多嘴,姑娘,您慢用。”
他赶紧送上馄饨,又替她摆好碗筷,这才慢吞吞地退回到担子后面,果真不再说什么。
阿离迅速逡巡一回,那几个汉子仿佛是醉了,连眼角都不曾朝这边扫一下。
连个出气的人都找不到。她心里叹息。
碗中漂浮的胡椒粉刺激着她的鼻子,呛出一滴泪来。
她忙舀汤浇在上面,送了一口进嘴中,狠狠地咬着,仿佛要把心中的不快都咬进馄饨里,吞进肚中。
楚凉冶就这样不理她了?她铆起来吃,一口又一口。
她走了,他大概觉得松了一口气吧?
他其实一点也不关心她,不理会她的死活。
她被人点了穴道,他连问都不问一声。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客人,也不会受到这样的轻慢。
一口,两口,三口……她吃一口,数一声,数着数着,搞混了,就像她的生活,一塌糊涂,总也数不清。
难怪他会觉得她烦,连她自己也烦透自己了。
她愣在桌前,情绪恶劣。
热气熏着了她的眼睛,她低了头,埋首碗中,拼命喝汤。
忽听一声暴雷似的大喝,嚷道:“臭丫头,哪里走?”
她一愣,面前的桌子“哗啦”一声被劈成了两半。
那几个醉汉此刻也不醉了,一个个精神抖擞,露出长衫里面精干的黑色短打衣,衣服的袖口,领口处甚至还镶了一层金色滚边。
他们与一群追踪而来的黑衣人合成一处,团团围住一个黑衣女郎。
夜色仿佛是更浓了。
阿离眯了眼睛,细细打量那名女子,完全忽略了自身危险的处境。
“臭丫头,那东西到底是不是在你手上?”领头的黑衣大汉厉声喝道。
女郎冷笑一声,道:“在是在的,只不过,怕你们没有本事取走而已。”
“放屁!”黑衣大汉大怒,手一扬,钢刀舞起劲风,迎头劈来。
女郎侧身避过,那刀势却未稍减,眼看便要毫不留情地斩向仍坐在原地的阿离。
阿离蹙眉,端碗的手微微一抬,手势还未用尽,那黑衣人忽地一跃,跳高半尺,嘴里骂道:“哪个小贼,躲起来暗算人?”
那黑衣女郎俏目一转,冷冷嗤道:“人家早就站在那里,是你们自己瞎了眼没看见而已。”
阿离心中一震,倏然回头,却见青衫的人影,站在幽暗的角落里,也正望向她。那眼神带着无可奈何的叹息,不加掩饰,坦白得令人心颤。
是他!他来了!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欢呼,雀跃。
所有的不甘不忿一扫而空,眉梢眼角盈满动人的喜气。
不管怎么样,哪怕是不情愿,他,终究还是来了!
她在心底满足地叹息。
黑衣人中有人面色一变,脱口说道:“是万剑山庄的人。”
使刀的黑衣大汉面容一敛,眼中似有犹豫之色。
此时此地,他实不欲与万剑山庄结怨。
然而,那女子手中的东西又务必夺回来,否则……
想到这里,他激灵灵地打了个Q寒颤,不由得恨恨说道:“我们离合门与万剑山庄向来无犯,这一次,也望少侠能袖手旁观。”
这一声少侠,已是他的极限。
阿离听了,笑着站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狡侩,“这是自然。你们两边只管去拼个你死我活,与我冶哥哥有什么相干?”
她说着,快步走到楚凉冶身边,挽了他的手,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楚凉冶拧紧眉头,轻轻格开她,正色道:“习武之人,路见不平,焉有不拔刀相助的道理?”
阿离瞪大了眼睛道:“人分两路,道理各执一边,你能够帮谁?”
“自古正邪不两立,离合门要杀的人,我万剑山庄当然是要保。”楚凉冶扬眉,说得理所当然。
“好!好!你这是摆明了跟我们离合门作对是吗?”黑衣大汉怒极。
阿离听了,凛然一颤,望着他沉静清澈的眸子,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般,酸甜苦辣搅在一起,全然不是滋味。离合门什么时候成邪了?难道万剑山庄从来都只做光明正大的事,从来都没有做过肮脏之事吗?
黑衣女郎嘿嘿一笑,负手站到一边,清冷的眸子嘲讽般地扫过阿离阴郁的眼。
阿离也无心理她,竟呆在那里,浑忘了周遭一切。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离合门?万剑山庄?正邪不两立?
她心中一颤,随着他的脚步回过身来,痴望着他的背影。
他笔直地站在那群黑衣人中央,青衣长剑,壁立如山。只有微风轻轻鼓动他的衣角,如碧波荡漾……
一直荡,一直荡,荡进她的心底。
阿离的眼中闪过片刻的挣扎,表情很是古怪。
这样怔得一怔,场中形式又变。
原本是分别围攻两个人的圈子,却因那黑衣女郎的置身事外而全部加诸于楚凉冶身上,其间惊呼叱骂之声不绝于耳。
阿离又急又气,一眼瞥到脚边的酒坛子,想也不想,抬脚踢了过去。
黑衣女郎随手接住,瞟她一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本姑娘看你不顺眼而已。”阿离说着,脚尖一勾,又一坛酒飞了出去。
那女子哂然一笑,侧身避过。
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响,酒坛摔了一地,霎时,酒香四溢,沁人心脾。
楚凉冶轻喝一声:“阿离!”
阿离站住,涨红了脸怒瞪楚凉冶。
楚凉冶叹一口气,道:“不可!”
说话之间,只见他青衫飘飘,长剑如雷霆奔袭,眨眼间又连伤三人。余下的黑衣人心中惊惧,各自停了手,分四面站住,神情戒备,如临大敌。
阿离心中一软,面色柔和下来,叹道:“你要做英雄,我怎会拦你?”
楚凉冶一怔,直觉这话不妥,想要辩时,却见那些黑衣人倏地散开,左冲右突,东西狂奔,似是在布什么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