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阿离撇过头,嘴角上扬,偷留一抹笑,“楚凉冶!”她叫得好大声。
“嗯?”楚凉冶又迷糊了。
她跳起来打他,咬牙切齿地道:“是谁说你笨的?啊?这是哪个笨蛋说的?我要打他,要打他。”
“喂喂!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楚凉冶一边挡,一边跑。
“是呀,我打的就是我自己。可我知道,有人打我你一定又会挡在前面的,所以,干脆,我直接打你好了。”
“谁说我会挡在你前面?我拍手叫好还来不得呢。”楚凉冶叫得好无辜。
“嗄?你还摆谱?你给我站住!站住!”
二人一追一逃,渐渐跑得远了。
“哎呀,七师哥,阿离姑娘,你们还在闹?庄里出大事了!”被阿离撞倒的那个人,没好气地揉着胳膊。
楚凉冶和阿离同时停住。
“什么事?”
“刚才,大小姐一口气喘不过来,晕了过去。偏偏四儿又寻阿离姑娘去了,不在身边,等四儿回去发现时,大小姐已不知晕了多少时候了。”
“怎么会这样?”楚凉冶听了,面色陡变,拔腿就跑。
跑了几步,又折回来,瞪着阿离,表情严肃得骇人,“那药,你究竟有没有送去给大小姐?”
阿离挑眉,斜睇着他,“我说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
“她如果吃了那药,怎么会晕倒?”他大吼。
她抿抿唇,答非所问:“你这样跟我说话?”
他怔一下,烦躁地踱了两步,指着她,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我问你,你要说实话,那药,你究竟有没有亲手交给大小姐?”
“没有。”她答得好干脆。
他瞪大了眼,指尖微微发抖。他信任她,是错的吗?
阿离挑眉,再挑眉,唇边泛着一抹冷笑。
原来傻的那个人,一直都是她自己,是她自己呵。
这个人,竟然不信她!
他不相信她!
而且,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她的胸口觉得闷闷的,透冷带寒的夜风吹过来,将那郁闷直逼至心底,绞出心底深处幽隐的恐惧。
这几尺之遥的距离呵,难道,竟成沧海?
楚凉冶的手指缓缓收回来,仿佛那不是手,而是沉重的铁块。明明是她做错了,这一次,怎么不是她的错?
可不知怎地,她那双冷漠的眼,好强的表情,看得他胸腔一阵阵冷。
他的嗓子哑了,说得好艰难,“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回来再问你。”
他说完了,也不看她,掉头就走。
她敛眉,突然觉得身边空荡荡的……好难受哪!
湘绮阁里。
一片混乱。
好不容易,楚凉冶才挤了进去。
“师父。”还没见到香香,他首先迎上一张不怒而威的脸。
“问儿呢?”青袍老者睇他一眼,沉声问。
“大师兄正在闭关。”楚凉冶低眉。
万尚义默然,半晌不动声色,看不出是生气还是不生气,“他肯用功是好的,只是——”他说着,摇摇头,转身面对床榻上的香香。
只是苦了自己的女儿呵!
“爹!我没事。”万香香倚靠着床榻,苍白的脸上连笑也是虚弱。
楚凉冶心头揪紧,不忍再看。
“你们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万尚义略带沉痛的眸子缓缓扫过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香香的心喘病,不是早几年就已经好了吗?
为什么她还会晕倒?
为什么?
他的视线最后停在满脸惶恐的大夫身上。
大夫想了一想,揪住药箱带子,谨小慎微地道:“大小姐的病确实有四五年不曾复发过了,据老夫诊断,应该是吃了某一种药,那药虽然治标不治本,但常年吃下去,也能控制住病情的发展。只不知,为何今年失了疗效?”他蹙紧眉头,百思不解。
药?香香一直在吃药?
吃的什么药?
又是何人开的方子?
这些,他这个做爹的居然全不知晓。
失败啊!当真是失败!
万尚义面色青白,唇上的胡子抖个不停。
“爹——”香香轻锁眉头,伸出手来,想拉一拉父亲的手,好安抚他,劝慰他,可,力不从心,伸出一半的手无力地垂下来,搭在床边。
万尚义瞪着女儿的手,心头一阵激动,却终究没动。他是一庄之主,是武林正义,江湖正气的代表,他的一举一动,该有王者之风,大家风范,怎么可以受困于这些琐碎的儿女私情?
他爱自己的妻子,是要她做第一夫人,受万人景仰;他爱自己的女儿,是要给她最强大的一个支撑,好一生不受风雨;他爱自己的徒弟,是要给他最严苛的训练,使他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他更爱自己的儿子,是要摧毁他的世界,让他有足够的能力再去创造一个世界。
他们,这所有的人,几百双眼睛,全都看着自己。他要做一个强者,只能是一个强者。
他凛然,挺了挺脊背,声音恢复沉稳,“四儿,你过来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的眼睛尽量避开女儿的视线,就事论事的神情架起他正派之尊的威仪。
“是,庄主。”四儿诚惶诚恐地跪下来,禀道,“其实小姐吃的药,每年都是二少爷拿来的。”
“小刀?”万尚义沉眉。原来他们都瞒着自己,那么,是他这个做爹的太被人轻视?还是他轻视了所有的人?
“爹!”被点到名字的万小刀像见了猫的老鼠一般,缩手缩脚地走了出来。
“你给你姐姐乱吃的是什么药?这生死大事也是由得你胡闹的么?”万尚义哼一声。
小刀小声咕哝:“那药不是很有效吗?”
“你还敢狡辩?若是有效,今天你姐姐为何会晕倒?”
万小刀悻悻然地挑一挑眉,“那还不是因为她今年没药吃。”
“为什么?”万尚义被弄糊涂了。
“你问他。”小刀努努嘴,一脸撇清的模样。不关他的事,都是七师哥惹的祸,要审,审他好了。他低头,黑眸中掠过一丝幸灾乐祸的讪笑。
七师哥,有仇不报非君子也。嘿嘿!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冶小子?这事怎么又扯上你了?”万尚义觉得自己与这些年轻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了。连最最老实、最最听话的楚凉冶也牵扯进来,只不知,这庄子里还有多少事是他所不知道的?
看来,一个人过于醉心某一件事,就必然会忽略身边许多许多的事。
“冶小子,你自己说吧。”他叹了一口气,示意他站着说话。
楚凉冶抬首,直直看进师父眼里,一字一句、平静地说:“是我自己——忘了买。”
“忘了买?”一屋子的人愕然。
这个理由?这个理由——好实在!
然而,这是楚凉冶,也只有楚凉冶,才会这么坦白。
“这些药,都是你买的?”万香香惊呼。怎么也没有想到呵,她原以为,原以为……她神情黯然,缓缓摇头,怎么可能?那个人和父亲一样,都是重武重义胜于一切之人,怎么可能对她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她骤然暗淡下去的神色逃不开楚凉冶的眼睛,几乎就要说了,然而,他却只是点点头,回答了她的疑问。
“你从哪里得来的药方子?”万尚义凛然的双眼蕴了一层寒霜,是要发怒的先兆了。
然而,楚凉冶的声音依然温温平平,听不出情绪,但坚决,“我不能说。”
“你不能说?好一个不能说!”万尚义背过手去,踱了几步,眉心几不可见地痉挛着,“一个来历不明的方子,你就那么有把握,敢拿来给香香吃?吃好了倒也不打紧,你竟又瞒上欺下一手担起来?担了也不要紧,竟又把人命视作儿戏,轻轻易易就给忘了?”
这字字犀利的问句直如一把利箭,削向楚凉冶。别说他毫无立场,即便是香香本人,恐怕也禁不住万尚义这样直言不讳的质问。
人命关天哪!他竟敢视作儿戏,随随便便一句忘了,差点断送一条人命。
是该气的。
一时之间,屋里屋外俱都沉默下来,每个人心里都存了疙瘩。
他,楚凉冶,究竟安了怎样的心?
“嗤!他说忘了就是忘了?你们怎么不问问,香香到底有没有拿到药?”突然,人群之中有人冷声嘲道。
众皆愕然,几十双眼睛齐齐看向来人。
就连楚凉冶,也瞠大了眼,瞪着门外姗姗而来的绿衣少女,似乎要洞悉她那依然不可一世的外表下潜藏的谎言。
阿离清眸一转,不以为然。
她挑一挑眉,笑睇香香,道:“前几天,门口那花架子上不是多了几包药的吗?”
“嗄!”四儿惊呼一声,又赶紧捂住嘴。
“怎么?”阿离笑容可掬,一双眼却紧迫盯人。
“我……因为……”四儿的手心里拽出汗来,“我是……因、因为……那药总是、总是由二少爷拿、拿来,所以……”
“我明白。”香香轻叹一声,“她是不知道谁拿来的药,不敢随便给我吃。”
“哦!原来如此!”阿离提高音量,眸中转出几分戏谑。
真相大白,万尚义却倍觉失落。
他总以为,自己站得远,凡事才能看得清,认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