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草地上正有两个人在比剑过招。年纪轻点的那个长了一张俊秀的脸孔,唇角似乎习惯性的向上弯,显得十分讨喜。手中的长剑则有气无力地乱刺一通,看起来毫无章法。年纪大的更不像话,一双眼似闭非闭,眼看就要打起瞌睡了,看得坐在亭中观战的男子摇头不已,若非他们脚下的草叶仍是自然地随风摇曳,没被他们大而且重的肥躯压弯,他早下场扁人了。
“叮”的一声,两支剑在比划了三刻钟的哑谜后终于相撞,剑尖荡开后较年轻的男子飞快地跳开,耍赖般嚷道:“不打哩。”
年长者望着手中长剑,被惊醒过来般地笑骂道:“秦小子你除了这必胜的一招外还有什么新鲜的本事没有?”
他口中的秦小子笑嘻嘻地飞步冲上小亭,提起唯一的茶壶,大嘴对上壶嘴,毫不客气地将茶饮得涓滴不剩,哂然道:“既然这已是必胜的一招,我又何须再创多而无用的新招来浪费我的宝贵时间?”
接着讨好地望向英俊潇洒的够格成为所有少女的“深闺梦里人”的男子,寻求支持道:“师父你说对吗?”
外表看上去大不了他几岁却给他喊得至少要老他十几二十岁的男子面对两双一样讨求“公道”的眼睛,失笑着摊开双手,动作说不出的优雅好看:“相予你究竟有否过肯认错的时候?”
正在暗气第一千零一次抢水喝抢输秦相予的施朝显占到上风,大喜道:“说得好,秦小子前一回认错怕是他三岁尿裤子时的事呢。”
秦相予轻嗤道:“三岁大的娃儿会尿裤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何错之有。原来显叔当年居然欺骗年幼无知又天真无邪的我为不需要的事情内疚。”不理因说不过他而瞪直眼吹起胡子的施朝显,好看的俊脸换上“幽怨”的表情对准狄荆峦:“师父啊,相予不依呵,你又帮显叔不帮人家。”
被他的表情逗得笑得直喘气的施朝显学着他嗔道:“相予啊,显叔不依呵,你又把人家那份水喝光了。”
他的“娇嗔”不要说狄荆峦吃不消,连秦相予都吓了一跳道:“最多下次全让你喝吧,可否别再发出这么可怕的声音呢?”转头将袖子拉起向狄荆峦告状道:“师父你看,所有的汗毛都倒立起来了。”
狄荆峦替他“验伤”后同意道:“阿显的‘娇声’的确比你的难以消受得多,哈!”说到最后,看到施朝显不乐地揪起胡子的模样忍不住与徒弟相视而笑。
施朝显气得翘起胡子,愤慨地跳出凉亭,边往向阴处的石屋走去边嚷道:“今天休息,不煮饭了。”
秦相予若无其事地道:“不煮便不煮吧,几顿不吃又不会饿死人。”接着呼哨一声,一个跟斗翻出凉亭,追上施朝显求道:“不要这样吧,你要我怎样都行,快点煮饭吃,我早肚饿哩。”
施朝显终于得到“最后的胜利”,得意洋洋地斜瞟他一眼道:“唱首小曲听听。”
秦相予无可无不可地道:“这有什么难的。”清了清嗓子道:“你听好了。”
“咿——”
“呀——”
“啊——”
“哦——”
施朝显皱起眉头奇道:“你唱的是什么?”
秦相予自信的道:“我在吊嗓子。如何,我的音量宏厚吧?”
施朝显摇出不敢恭维的扑克脸,轻哼了一声道:“别吊了,唱吧。”
秦相予“媚眼”一瞟,做出个也不知他从哪看来的姿势,捏着兰花指,扯起喉咙拉长声“唱”道:“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樽酒。”
声音如同破锣般难听,偏又其大无比。施朝显大掩其耳道:“够了够了,你要吃什么我都煮给你吃,求求你从今以后千万不要再唱歌了。”
秦相予先端起架子富贵不能淫地道:“我才不是这么好收买的。”在施朝显翻脸前堆起贼笑道:“是你说的,我要吃冰糖肘子、辣子鸡丁、盐酥鸭、红烧狮子头、清蒸鲶鱼、糖醋排骨、醋溜白菜……就这样吧,不够再说。”
施朝显不悦地道:“就这样吧?你知不知道你这一顿吃下来我明天就要出谷重新采购菜蔬?”
秦相予理所当然地应道:“就是知道我才将就着吃这些呀。”
施朝显没好气地正想请风大少减免些菜色时,狄荆峦出现在石门前淡淡道:“阿显你就全做出来,算是我给你和相予饯行吧。”施朝显毫不惊讶地答应了走进里面的厨房后。秦相予却望向丰神俊朗的师父惊道:“什么?”确定了他不是开玩笑后变色道:“我不干,好好的师父为什么要撵我走?”接着换上谄媚的笑容道:“师父啊,你只是与相予说笑的吧。”
狄荆峦目中射出深刻的感情,怜爱地看着自幼婴起便被自己收养且一手带大的好徒儿,柔声道:“凡我‘空山’门人,到一定时候都须下山入世修行,方能有所大成。只看你与阿显试招时那样索然无味便知如今你的练功已至瓶颈,一直这样下去武功不进反退,是该出去透透气了。”
秦相予无法反驳他的话,近来他与施朝显或师父过招确实都提不起劲来,强辩道:“那只是我偷懒吧。下山又有什么用?难道拎着剑到处找人打架就可进步?”
狄荆峦耐心道:“谁教你四处与人挑衅闹事了。****博见,洞明世事,是谓‘修心’,山水怡情,词赋助兴,是谓‘修性’,济危扶贫锄恶除奸,是谓‘修身’,这些事困在这个小谷里是没法做到的,明白吗?”
秦相予搔头道:“不明白,如果在武道上要有进步好像就该去找架打,增加实战经验。可是师父不是说本门心法最重‘修心’吗?我只要一天到晚对牢天花板想着不就可以了?”
狄荆峦无奈道:“相予钻牛角尖了。且问你目前想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武学大道理了?别忘了你每天都闲得除了吃饭睡觉就什么事都不做。总之你少废话,给我乖乖滚到江湖上去混个三年五载再说。”
秦相予没想到耐性最好的师父今次这么快便失去耐心,愕然道:“不要这么狠心好吗?让我出去一年半载就回来吧。”
狄荆峦嘴角泄出一丝笑意,悠然道:“到时再说吧。”
秦相予大感不妥,抗议道:“不要应得这么含糊。还有,你应否给我一些时间准备一下再赶我走呢?现在外面那么热,过了夏季再走吧。”
狄荆峦失声道:“什么,那你岂非要赖上两三个月?!”见爱徒露出企盼的目光,心软道:“让你再呆三天吧,之后再没商量余地了。”
秦相予感到他心意的坚决,让步道:“三天便三天。显叔留下照顾师父,我在外面哪里都可弄到吃的。”
狄荆峦不信地道:“你知道怎么买东西吗?又或在山间时你懂得如何把带着毛的飞禽走兽弄成曾经吃过的肉吗?
秦相予露出大受污辱的神情,同时以与乃师同等怀疑的语气道:“师父没有显叔可以活得下去吗?”
夏日炎炎正好眠。
穆青青惬意地将雪白小巧的赤脚浸入清凉的溪水中,蜷卧于溪畔光滑的大石上,任身后巨石投落的阴影为她遮去烈日,决定在这片宝地耗去炽热的下午。反正自家主子素来宽厚,她们做丫头的自然乐得放牛吃草,各自玩乐去也。
她放软身子,不一会便鼻息沉沉。
半睡半醒间,她隐隐觉得有丝异样,柳眉轻皱,眼皮却被睡意紧紧黏住,意味不明地咕哝一声,皱皱可爱的小鼻子,继续向睡魔投降。
真的有点不对劲。暖暖的风扫过素颊,不是烈阳下让人透不过气的热风,也不是这峡谷中应有的凉风,呃,反而带了一丝说不出的味道——她用尽全力,撑起眼皮,看见的不是预期的蓝天白日,而是张在她眼前放大而辨不清容貌的面孔。
在做梦。她笃定地想,千斤重的眼睑再次得偿心愿,盖住迷朦的睡眼。天大地大,睡觉皇帝大。
暖风契而不舍地呵上额头,鼻子樱唇,她烦不胜烦,忿然瞪大眼,困顿的感觉在望入一双笑谑的黑眸时化为乌有。
这张脸——是真的,这是闪入原本被周公占据大脑的第一个思绪。“它”是张男人的脸,第二个念头;而坚持将脸保持着与她的仅有半寸间距的男子十分无礼——这是第三个想法。
“嗯——”她试着启口,在樱唇危危险险的保持住与登徒子毫厘之隔时放弃用言语示意他退开的打算。黑白分明的杏眼紧紧地睁大,生怕对方欺前一分,退无可退的她便清白不保。她甚至不能有什么动作,一个摇头都可能碰到对方的脸。
秦相予眼中多注入三分笑意,将自己当作不相干的旁观者等待可爱的少女下一步反应。这丫头大概不晓得她的睡态有多惹人发噱:风吹过来,皱皱鼻子,光线太刺眼,皱皱鼻子再眯紧眼,一只蝴蝶在她面前飞了半盏茶的功夫,她则又皱鼻子又眯眼,最后忍无可忍地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