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紫雨便打着出门探路的旗号先行离去,实际上是和毛晋接头去了,沈家庄子里诡异的事不少,带刀且凶悍的人更不少,凡事有个接应才不会临到末了慌了手脚,长安也赞成紫雨这般做,只是叮嘱他们一切小心,以个人安危为重。
紫雨离开之后,长安便去了厨房,厨娘正在忙碌着,虽然这个庄子就她与老汉俩人,但平日的吃食这位厨娘半点也不马虎,长安想要帮忙,却被厨娘指到一边坐着,恁是不让她上手,她也只得作罢。
用过午饭后,那老汉终于是回了庄子,长安才知道昨日老汉是去了北川县城采买东西,在县城里呆了一夜,今日收拾妥当才又赶回了庄子。
老汉将采买的面粉粮油还有一应生活物品搬进了院子,见了长安,这才用袖子一抹额上的汗水,笑道:“娘子昨夜睡得可好?”
“托大爷的福,还好。”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搬了根杌子坐到一旁的树荫下,老汉也忙妥了手里的事务,又去厨房交待了一声,这才拿着编了一半的竹蔑筐坐在屋檐下兀自忙活起来。
“老伯,我那亲戚像是改了名换了姓,一时之间也找不着,今儿个一早丫环便出门探路了,可能咱们主仆还要在此叨扰几天,不知会不会不方便?”
长安趁机和老汉说起话来,先从闲话家常开始,总要取得别人的好感和认同才能把话给说深了去。
老汉略为犹豫了一下,看着长安一脸期待的神色,这才点头道:“也行,反正家主不在,这庄子里人也少,清净得紧,若是娘子愿意住些时候便住吧!”
“谢谢老伯!”
长安心里一松,面上升起一丝喜色,总算初步意愿达成,便接着道:“昨日老伯也只当收留咱们一晚所以没收银钱,如今要在这里住上几日,也不能白吃白喝,待会我便将银钱补上,老伯也别再推迟,不然咱们住着也不安心。”
长安先把话说死了,那老汉微微一怔倒是没有反对,继续垂首忙活着手中的活计,半晌才悠悠道:“不知娘子贵姓,找的又是哪一户人家,我老汉在这里也住了好几十年,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长安微微迟疑后,才缓缓道:“姓王的。”
长安不想一口就道出姓沈,怕这老汉会立时便想起沈家庄子,到时候路一指让她们就此走人,她还没探听到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呢。
“姓王啊!”
哪知那老汉微微一顿,却是轻叹了一声,“早些年到是有户姓王的,只不过如今却是已经改成姓沈的了。”
老汉话语中不无惋惜之情,长安心思一动,假装好奇道:“老伯这话是怎么说的,难不成王家庄子易了主?”
“也不算易主。”
老汉摇了摇头,沉声道:“只王家的姑娘嫁到沈家去了,这庄子成了她的陪嫁,如今自然便是改了姓了。”
“出嫁从夫,这也是应当的。”
长安点了点头,面色一敛,王家女嫁了沈家郎,那不就是指她的父母吗?
思及此,她不由追问道:“老伯不妨多给我讲讲沈家庄上的事,说不定那就是我要找的王家呢!”
长安说到这里,那老汉已是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一脸认真地打量起了长安,半晌才道:“娘子不说我老汉还不觉着,当年那王家小娘子是何等风姿,如今见着娘子竟然觉得有几分相似……你说怪是不怪?”
长安有些心虚地垂了目光,虽然她是有欺瞒在先,但这老汉的眼光又何其锐利,顿时让她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放在膝上的双手不由绞在了一起。
老汉的目光一闪,暗自凝眉,却又不点破,只从腰间抽出了一根老长的旱烟袋。
这旱烟袋最前端是一个铜制金属锅,中间的一段为乌木空心杆,后面的烟袋嘴是一圈温润的碧玉,老汉慢条斯理地从烟袋里取了一些烟丝放进铜制金属锅里,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看着那袅娜升起的青烟,似乎连视线都在这一刻变得迷茫了起来。
长安以为这老汉不会再与她说些什么,却听见他的声音穿透云雾,带着一种沉淀的悠远及飘遥,就像说词人口中那老掉牙的剧本。
“王家小娘子可是世家大族里尊贵的小姐,当年老汉也只是有幸见过她一面,后来便听说她嫁到了京城沈家……沈家当初可还没有这一门两国公的荣耀呢!”
老汉说到这里,目光含着深意地望了长安一眼,才又继续道:“后来听说她生下女儿便去世了,哎,天妒红颜啊!”
老汉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许是王家娘子去世后,王家也是心灰意冷,对这两处庄子便再不搭理,沈家起初也是不在意的,就这几年派了个管事过来看着,可有什么用呢,奴大欺主,那处地方可早就被有心人给盯上了!”
长安心头一突,猛然抬头看向老汉,难道连一个看起来像是不问世事的老大爷都知道沈家庄子的变故吗?
“沈家娘子,你来的可不是时候啊!”
一圈一圈的烟雾缓缓升腾而过,老汉的面容一时之间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老伯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长安握紧了拳头,面色缓缓凝重起来,虽然心中多了一份谨慎,但却又笃定这老汉不会害她。
“只要见过你母亲的人,怕是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而你和她长得太像了!”
老汉摇了摇头,唇角微扬,却是泛起一抹甜蜜而又苦涩的笑来,再多的痴恋也只是少年时的一梦,那如女神一般圣洁高贵的人儿,又岂是他们这种人可以随意肖想的?
能机缘巧合见上一面,已是一种福缘了。
“原来老伯认识我母亲?”
长安此刻也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谁也不是傻瓜,事到如今,她没必要如此遮掩和隐瞒了。
“一面之缘罢了。”
老汉抽完了最后一口长烟,就着铜制金属锅在地上敲了两下,沉闷的声响带出了几分凝重。
“仅凭这一面之缘便能让老伯从此关注上沈家,那倒真正是沈家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