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傍晚，太阳西沉，满月东升。
月光亮的惊人，刚刚升起便接替了太阳的任务，给大地洒下了清辉。如果不是学长事先在我面前一副万无一失的表情告诉我今天绝对会有月食，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今天这样的月色也会出现那么黑暗的时候。
就连人类的天象预报都从未有人预测到今天的月食。
一群扭着身子的女妖进了我的房间，手里端着华丽的衣饰和头饰，无声地在我身边围成一圈。
我于是默默地接受她们的行动，任她们脱掉我原先的衣服，一件一件替我换上她们带进来的华贵衣饰，最后连头发也挽得一丝不乱，压上沉沉的头冠。
等到包括脸在内，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都被画满花纹之后，女妖们才端起原先放着衣服的托盘，重新沉默地离开房间。
“这些花纹是为了让你的灵力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方便吞噬，虽然你本人也可以使用这股灵力，但是你没有足够支撑这些灵力的躯体，甚至没有控制使用的时候输出的灵力的方法，所以如果你自己使用的话反而会即刻死去，他有恃无恐。”
耳边有人对我这么说道。
不知火从一开始就在，女妖进来的时候把自己关进了结界里。
他好歹算是大妖怪，这类打杂的女妖穷尽一生都不会看得透他的障眼法。
“那我们怎么办？”
“放心，我不会让我的羊毫无防备地被送去狼嘴边。”他的语气胸有成竹，“稍等下他就会知道，这些花纹稍微做些细微之处的改动之后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
“他不会发现么？”
“他的自大会要了他的命，放心，相信我。”不知火一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着，一边咬破手指在我的颈项上涂画着些什么。
“我从来不知道你连这些都懂……”
“因为我从来不需要用到这些，如果不是你现在在他的手上，而我没有突破这座山的禁制把你带走，我绝对不会用你犯险……乖，别动，再动就彻底花了，会被发现。”
我立刻正襟危坐，比刚刚女妖对我动作的时候还要规矩，甚至已经有些僵硬。
终归还是紧张，不紧张这种话只是说给自己听的漂亮话而已。
和妖怪面对了这么多次，第一次站在诱饵的位置上。这一战，如果我们的计划不成功，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我死。
“不过总归是要感谢红叶狩了。”不知火的手指仍旧不停，嘴上却开始说话。
“唔？你感谢他做啥？”虽然有些紧张，不过我还是出声回应了不知火的话。
“如果不是他，我不知道要等到多久以后才能看到刚刚的景色。”不知火的语气要多不正经有多不正经，想到刚刚的场景，就算我脸皮再怎么厚也忍不住红了脸，下意识地向后想给他一手肘。
并没有揍到他，事实上，我那手肘直接打进了他的手掌里。
“饶命饶命，我的大小姐你忘记我们在进行多么精确的作业，如果这边出了问题我就得重画你全身的花纹了……不过要不是时间来不及，我倒是挺乐意……啊好疼你还真打谋杀亲夫么？”
“不知火，我从来不知道你嘴这么花。”我翻了个白眼，心里却有点感激。
同他斗嘴之后，心里的紧张感消散了不少，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让我放松。
否则平时连说句好话都要憋半天的不知火，怎么会突然变得和酒吞童子一样说话没遮没拦？
渐渐地，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我们不约而同地放弃了说话，只有不知火冰冰凉凉的手指在我的颈项处依旧划着什么。
直到最后一笔首尾在后面的大开领的地方之后，他才长舒一口气，松开我。
“接下来就要等待那个时候了，到时候我没办法离你太近，在我们的计划开始之前你必须自己撑住，没问题么？”不知火透过铜镜看着我问道。
“我一定没问题，绝对没问题。”我闭上眼睛。
这种笃定既是保证也是给自己的打气，我必须没问题，如果出了差错，等待的只有死亡而已。
于是不知火也只是把双手在我肩上重重地捏了捏，力道令人生疼的同时，在这种紧张的时刻反而让人有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又过了大概十五分钟左右，不知火的身影突然从铜镜之中消失了。
与此同时，女妖们推门进来，无声地看着我，示意我跟她们走。
大概我在他们眼中已经是个顺从了命运的普通人类了，就算是现在这样关乎我性命的场合，我也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之后，提起裙裾走在了女妖们之中。
她们手里各持着一串青铜色的铃铛，一路走一路摇着，随着清清脆脆的铃声，我的意识不受自己的控制，渐渐混沌了起来，随着铃声渐渐远去。
我在完全的黑暗中行走。
前面一丝光亮都没有，身边也没有坐标感，我甚至不知道我现在是摔倒了还是直立着，只是凭着本能在向前走。
可是到底哪里才是真正的前方我都不知道，只是凭着一口气在向前，并且不知道这口气什么时候就会消失殆尽，到时候除了迷失在这个世界之外，似乎已经没有别的方法了。
不过在看到结果之前，我所剩的也只有往前走了。
可是这条路太长了，太长了，好像无论如何都走不完的样子，令人不自觉地就开始绝望了起来。
我开始怀疑，这样的行走到底还有没有意义？
我甚至已经开始忘记自己的名字，忘记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忘记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在这里走。
既然已经忘记了，那我行走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行走的意义又何在……？
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虽然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停下就会死，可是我却仍旧阻止不了从内心而发的疲倦的感觉。
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叫嚣，叫嚣着想要睡觉，想要休息，想要永远地闭上眼睛。
叫嚣的声音如此强烈，以至于我彻底放弃了原先的想法。
走也好，跑也好，光明也好，黑暗也好。
我在黑暗之中闭上了眼睛，却甚至连自己到底是不是闭上了都搞不清。
这里太黑了，让人想到了人类很久以前，早在出生之前就沉眠着的那片黑暗。
令人安心的黑暗。
“醒醒。”
焦急的声音，男子的声音。
如此熟悉，却想不起来那是谁。
“醒醒，如果你继续沉睡下去，一切就完了。”
可是即使这样，我也很想睡啊……
“你答应过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如今却要自己放了？”那个声音略带着愤怒，却最终回归了温柔，“不要继续懒惰下去了，只要醒过来，我们就还有希望，只要你这次醒过来，以后想要多懒都可以，所有事情都交给我都没问题。”
“交给你？你是谁？为什么我要交给你……？”这个声音太过熟悉，让人忍不住想要回应他的话。
“我是不知火，因为你要嫁给我。”那个声音温柔地回复着。
“可是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你会知道的……”
他的话音刚落，胸口挂着的一个勾玉突然闪起了光芒。
像是与勾玉的光芒相互呼应一样，在似乎不是很远的前方，我看见了一团光点。
人类的天性便是追逐光，在黑暗之中，唯有光明才是人类唯一追寻的东西。
胸前的勾玉中流出仿佛无限的力量，治愈了我刚刚在黑暗之中奔走的疲惫，让我有力气向着那团光电奔去。
很快地就沐浴在了那片光芒之下，然后睁开眼睛。
花了两秒钟回忆起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咒文阵之中，对面站着白衣的学长。
试着动了两下，发现连自由行动的权利都被剥夺，不由冷笑。
“你醒过来了啊……”他的语气有些失望，“本来想让你毫无痛苦地死去，结果你居然自己醒过来了，人类真是奇怪，看着自己的死亡这么有趣么？”
“因为你不是人类，所以你永远不会了解人类的感受。”我犯了个白眼，“说吧，还有多久？”
“按照人类的算法，大约还剩二十多分钟。”学长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还有二十分钟左右，月食就会出现，到时候你就得死了。”
他的语气之中隐隐约约居然有了一丝悲悯。
我闭上眼睛，静静地等着这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过去。
“时间到了！”学长发出一声近似狂喜的叹息，然后开始迅速地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念着什么。
随着他的声音，周围平地起了一阵风。
身边的地上明明已经干净得近似于一尘不染，却在这阵风之下又飘起了许多肉眼可见的漂浮物，在我身边不停地打转，我脚下的咒文也开始隐隐有了发光之势。
我强自镇定着等待着事态的发展。
虽然听不懂，可是所有的咒文事实上都是相通的，如果是祸歌的话，从语调上看，他的咒文似乎也已经念到了最后一刻。
地上的咒字已经浮了起来，在我身边重新形成了一个屏障，然后越来越近，最后像一层网一样缚在了我身上。
随着学长咒文的最后一个尾音在他的唇边消失，身体里的灵力仿佛打开了开关一样，流水一般地向外涌出去。
可是好像却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灵力奔涌的同时，又有一丝微微小小的感觉，从身体的深处升起。
最初只是滴水，然后变成涓涓细流，最后化为大江大海。
碾压一般的疼痛感顺着灵力从我心脏碾过，然后变为夹杂在纯正灵力之中的隐隐黑色流向学长站在不远处向我深处的手，又窜进他的身体里。
看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已经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无力切断我们之间的联系。
到最后黑色的部分越来越多，在月食的黑暗之下甚至看不见灵力的银白，所剩的只有一片黑暗。
直到那种碾压的疼痛消失殆尽的时候，学长也终于切断了我们之间的联系。
咒文的束缚沉寂了，身边的风也消失了。
被吸走灵力的无力感和刚刚的疼痛残余让我向后倒去，直接倒进一个怀里。
“辛苦你了，休息一下。”不知火在我耳边轻声说着，声音温柔。
“不用，趁着他还没恢复过来干掉他才是正经，我的事情不用理会。”我摇摇头，闭上眼睛甩出符咒，已经开始念封印的咒文。
法阵在最初就是已经画好的，我爸妈亲手加持了力量在里面，只要碰到妖怪并且念对咒文就可以发动，甩出去的一瞬间已经仿佛有导航一般紧紧地贴在了被暗算了之后几乎没有反抗能力的学长身上。
随着封印的咒文，身体里就算被吸收了一部分但是也还是过量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向着学长流去。
对面的人影发出痛苦的叫声，不停地挣扎。
身后不知火不安地扶住我的肩膀。
没有降魔剑，他的魔刀不能用，能重新封印红叶狩的只有我一个人。
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
之前不知火说过，我人类的身体是不能承受这么多的灵力的。
我看不见自己的状况，可是就凭感觉也知道，血管已经有很多开始开裂，虽然只是毛细血管，但是那些血已经把身上这件绣着繁复花纹的白色礼服染得鲜红。
又过了一会儿，对面的挣扎减减减轻，直至消失。
封印的符咒上光芒开始减退，直至彻底暗淡，对面已经没了动静。
我向后倒进不知火怀里。
“结束了么？”
却久久都没有得到回答。
月食的时间是短暂的。
不一会儿，挡住月亮的黑影移开，今天格外亮的月亮重新显露出来。
本该被封印的学长还站在原处，手里拿着那张封印符咒。
“人类之躯而已……”他的语调缓慢，“人类之躯而已，什么都没有的人类之躯而已，低贱的人类之躯容易，竟然妄想封印第六天魔王么……”
他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最后却冷静下来，一双眼睛看向这里。
“你们两个都死掉好了。”他淡然地宣布。
爆发的黑暗的力量，一瞬间的黑暗甚至快要盖过月亮的光芒。
不知火把我推向一边，自己赤手空拳面向已经彻底妖魔化了的学长。
直到最后他都谨记着不能用他那把魔刀，可是赤手空拳，他怎么和魔王抗衡。
“这种时候，你们应该想到我，尤其是你，兰若。”
意想不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