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云罗坐在车中,心情沉郁,老管家并未能将她留下来,不得不被卫病已派来的人押送到车上,又踏上归去的路途。
云罗在车中百无聊赖,从袖中拿出那卷羊皮。卫病已歼敌情切,走时竟然把羊皮放在桌上,云罗心想这羊皮定是敌军中潜伏的密探所写,怎能随便就这样留在桌上?便将它放进袖中,想找机会把它烧掉,不想忙于回程,把这件事给忘了。此时她闲来无事,拿出有意无意地观看,她突然发现羊皮的一角有些皱,将它无意地拉平,突然,两个字在她拉平的地方展现出来——“一万”。天啊!云罗看到这两个字大惊失色,那不是两千精兵,而是“一万两千”!云罗只觉背脊冒出冷汗,大呼:“快停车!我要回去!”驾车的人听到云罗变了声调的大喊,下意识地勒住缰绳,后面的车队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卫忠跑过来,问云罗发生了什么事。
云罗跳下车,惶急地问:“老管家,将军可曾发兵?”
卫忠见云罗神色如此慌张,也有些发懵,忙点了点头,“在咱们离开前,就已经发兵走了!”
云罗一把拉住卫忠的衣袖,眼中急得竟蓄起泪花,“那你可知他点了多少兵马?”
“好像……是五千!”卫忠回忆起自己在军帐中听到的命令。
云罗惊愕地瞪大眼睛,“天啊!这可如何是好?五千兵马怎敌得过匈奴一万二千虎狼之师?将军危亦!”云罗说罢竟掩面痛哭起来。
卫忠见云罗若此,感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急忙相问。云罗止住悲声,把自己译错情报的事说了出来。
卫忠听罢差点儿没坐到地上,以手擂胸,“少主!这可如何是好啊!都是老奴害了你!”
云罗心中一痛,心想,如果卫病已出了什么闪失,我还有何面目回去面见老夫人?老夫人晚年痛失爱子,她……云罗不敢再想下去,她突然鼓起勇气,她要挽救危局!她绝不能任凭悲惨的事情发生!
云罗擦干眼泪,跳上自己的马车,对身边的车夫命令道:“马上带我回去!”
车夫早已被她二人的情景吓傻,云罗不容置疑的严厉口气,更让他不容拒绝,挥动马鞭,车子像箭一般向来路奔去。
云罗闯进中军帐,帐中除了侍兵卫勇外,已是空无一人,卫勇见云罗风尘仆仆地突然回来,感到很意外,“云姑娘,你……不是走了吗?”
云罗急喘了一口气,“卫勇,将军出发有多长时间了?”
卫勇想了想,“大约两个时辰吧!”
云罗伸手拉住卫勇的手臂,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卫勇,我告诉你,现在将军正面临危险,你可想救将军?”
卫勇惊异地瞪大眼睛,“怎么回事?你从哪里知晓?”
“因我把情报译错了,躲在****寺的敌兵不是两千,而是一万两千!”云罗的眼中闪着焦急的目光,因焦急再一次蓄起泪花。
“什么?你把一万两千译成了两千?你——你干什么吃的!”卫勇愤怒地咆哮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去救将军,晚了就来不及了!”云罗急切地说着。
卫勇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营中精壮人马都已被将军带走,余下的不足三千,如何去救?”
云罗紧咬下唇,紧张地思索着,突然快步走到桌前,看向桌上的军用地图。在地图的角落,她找到了****寺,她用手量了量,距此地足有百里之遥,图上红红蓝蓝的线,应是四通八达的道路。云罗把目光停在一条细小的蓝线上,这条线直通****寺背后,而且舍迂求直,比那条大路要近便得多。
云罗叫过卫勇:“我们带兵从这条路赶过去,直插敌人背后援助将军,你看如何?”
卫勇低头看了看,摇了摇头,“不行,这条路荆棘丛生,艰险难行,根本就不是路,连马也过不去!”
云罗闭上眼睛,强行压抑着心中的紧张情绪,她睁开眼,坚定地对卫勇说:“现在把将军追回已经来不及,这是救将军唯一的办法,再艰险也得尝试,我们可以轻装上阵。”
“可到了那里又能如何?老弱残兵如何上阵?你怎样救将军?”卫勇满面惶急,眼中要喷出火来。
云罗神情严肃,明亮的眼睛因思索而眯成一条线,“只能到时想办法了,先到那里再说!”
卫勇盯了她一会儿,默默地点了一下头,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突然被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所征服,心底没来由地有了希望。这希望是从这个女子身上看出来的,他竟然对她产生了莫名的信任。
卫勇拿起桌上的令箭,心中迟疑了一下,这军令只有主帅有权力使用,可情况紧急,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卫勇手拿令箭走出帐外,很快从剩余的士兵中选出两千人马,让他们甩掉所有的辎重武器,只带了随身必备的。他们集结好后,云罗来到队伍前查看,心下一惊,他们真可以用老弱残兵来形容。她低头思忖了一下,告诉卫勇,让这帮士兵带上火器,这是唯一增强战斗力的方法了……
卫病已困守槐角山,已然做好最坏的准备,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兵马刚刚到****寺附近,就被铺天而来的敌兵阻挡,数量竟是自己兵力的数倍。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么多的敌兵,他率众边打边退,退于****寺西侧的槐角山,敌兵迅速将他们围困起来。
卫病已看着已然损失过半的人马,仰天长叹:“我卫病已沙场征战数年,立下战功无数,没想到今日败于此处,自己虽死无憾,只是这仗打得实是窝囊,情报上明明写着两千人,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敌兵?数倍于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病已百思不得其解,他开始后悔自己急于求成,孤军深入,以致如此大败!
正当卫病已绝望之时,有人来报,说敌军的外围突然出现三哨人马,看上去烟尘滚滚,铺天盖地,东边****寺方向火光冲天,似是敌军粮草被烧,敌营明显大乱,已经开始在撤军,我们可趁此时杀出重围,来个里应外合。
卫病已见战况有所转机,立时来了精神,上马高呼,率军冲下山去。但心中却奇怪,这救援的人马从何而来?
卫病已安全地回到军营驻地,由于元气损伤,不敢再在此地停留,忙整顿人马,回到距此五百里之遥的上阳城。
卫病已的大部人马都驻扎在上阳城,他此次孤军深入歼敌,由于情报有误,落得个大败而归,卫病已一肚子的火气!
云罗带去的那两千人马,全部安全地归来,但卫勇却没有让云罗露面,虽说主帅无事,但此次出兵损失过半,细追究起来,这云罗怕是逃不脱干系,因追随云罗回来的卫忠,不经意间把云罗译错情报的事全都告诉了卫病已。
经过这一系列营救主帅的行动,卫勇对云罗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不想因此让云罗受到伤害。
云罗经这样一折腾,一病不起,在回上阳城的路上,几个老军轮流抬着她走,她一路上时昏时醒,迷迷糊糊。
上阳城是最边防的城镇,连年战乱,似乎并未影响这里的繁华,街道上做买做卖,依旧兴隆,这不能不说是卫病已的政绩。
卫勇悄悄地把云罗抬进帅府,把她藏在后园一处小四合院中,为了给云罗治病,他四处寻找名医,还把一个叫春香的丫鬟偷偷调来,照顾云罗的日常起居,并嘱咐她一定要严守秘密。
卫病已心头烦闷,在院中不安地来回走着,对匈奴的战争已持续这么多年,再富有的强国也经不起连年战争的消耗,现在最需要的是速战速决。可匈奴这个落后而又善战的民族,着实难以对付,你追击他,他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当你回兵时,他又回过头来烧杀抢掠,给大汉的边庭造成极度的不宁。百姓不能安居乐业,流离失所,面对这种状况,卫病已的心中早就蕴积着一股怒火,暗暗发誓,不将匈奴灭掉,誓不罢休。他日夜操练人马,使自己的军队兵强马壮,在吴凉之战中,他大败匈奴,紧接着乘胜追击,要将匈奴撵到大漠以北,让他们彻底臣服,永远不得再骚挠边境。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功败垂成,自己不得不撤兵,失去了一次宝贵的彻底击败匈奴的机会,想想原因,都是那个云罗将情报译错,致使自己惨败,可那个云罗却不知去向,逃避着军法的处置,让他更加气恼。
卫病已没有找到云罗便迁怒于卫忠,把卫忠这个老管家狠狠地训斥一番,撵了回去,卫忠虽放不下云罗,但也不能在此地多留,只得唉声叹气地带人回程了。
云罗在帅府后园休养了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已然无碍。这一日,风和日丽,她走出房门,承沐着久违的阳光。
云罗打量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这里是一个小四合院,院中种了许多红红艳艳的花草,虽说春寒料峭,但它们还是展露出自己的勃勃春机。
院子的中央,竟然也有一棵合抱粗的垂柳,使云罗想起了自己的家乡。自己的家乡可是出了名的柳乡,在自己家的后园当中,也有这样一棵柳树,浓夏之时,柳阴凉爽,自己经常到那里去玩耍,今日见到这棵柳树,倒真的勾起她一抹思乡之情。
云罗走到另外几间屋前观看,想看看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住在这里。黑漆漆的雕花大门,轻轻一推就开了,门竟然没有上锁,云罗好奇地走进去,里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这里竟然是书库。
云罗看到书大喜,忙走过去翻阅,差不多都是她看过的,云罗又扫视一下房间,在房间的一角,她忽地发现一把瑶琴,忙走过去揭开琴罩,露出里面崭新的琴体。云罗轻轻划了一下琴弦,发出“叮咚”悦耳的声音。
云罗立时来了兴致,抱着这把琴来到院外,径直走到那棵柳树下,又从自己的房间拿出席子铺在地上。把一切准备好,她盘腿坐于席上,把琴放在自己的腿上,平静一下急促的心跳,气运纤指,轻轻拨动琴弦。
悠扬婉转的琴音,瞬间弥漫整个小院儿,引来鸟雀“喳喳”和鸣。
这幽雅动听的音律像长了翅膀,不安分地飞出小院儿,惊动府中一人,此人正是抽闲在府中散步的卫病已。
卫病已听到琴音一怔,他的府中经常弥漫的是战争的紧张空气,很少能听到这样的声音,他的人一般只会操刀弄棒,难道还有谁会如此雅技?
他好奇地循声而去,来到小四合院外,顺手推开院门。
卫病已惊住了,垂柳、古琴、佳人、长发,此情此景和六年前何其相似!这副图景给他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这院中的垂柳,难道不是他有意移植而来吗?他深深地怀念着,可没想到,今日在他的府中,竟然出现雷同的场面,让他怎能不心惊?相貌、身材、衣着、姿态,和六年前几乎一模一样,是自己的幻梦吗?
卫病已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他没有看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他默默地走了进去,却又不敢走近,远远地观望着。
琴音越来越急促,高昂激越,有如惊涛拍岸,最后“铮”的一声,一切归于寂静,云罗手抚琴弦长吁了一口气。
卫病已双手缓慢地,一下一下地鼓起掌来,口中低声慢喝:“好!好琴艺!”
云罗听到声音,一惊,忙回眸细看,她由于太投入,卫病已何时进来,她竟然没有发现。
云罗感到一阵紧张,自己的藏身之处,竟然这么快被他发现,不知会迎来什么,她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向卫病已深施一礼,“云罗拜见将军!”
卫病已听到云罗这个名子一怔,他也没有想到,在这里竟然碰到云罗,忙向她细看,果然是那个云罗,由于她刚才背身而坐,自己竟然一时没有认出她来。
“你?!怎么在这里?是谁把你藏匿在此处?”“云罗”这两个字冲走他心里的所有浓情蜜意,想到沙场的惨败,两千将士的无归,他立时变得怒不可遏!
“不……并非是谁把我藏在此处,是我一直病着,在这里养病,一直没有出屋……”云罗努力解释着,她怕自己牵累卫勇。
可就在这个时候,卫勇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怀里抱着一大堆水果,口中喊着:“云罗姐姐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等他看清院中还站着卫病已时,水果溜了一地,口中结结巴巴地,“将……将军您啥时候来了?这……这是……”
卫病已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怒火,暴吼一声:“卫勇!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藏逃犯,你罪加一等!”
卫病已面色铁青,高坐虎堂之上,下面老老实实地跪着卫勇与云罗二人,看来他二人今天是难逃责罚了。
但愿主帅从轻发落。卫勇在心里嘀咕着,不时用眼睛的余光瞟一下怒容满面的卫病已。
卫病已重重地从鼻孔中出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变得柔和,“你二人还有何话说?”
卫勇与云罗紧张地互相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卫病已叹了一口气,“好吧,既如此你们可不要怪本帅心狠,你们造成的后果实是严重,不惩罚你们不能服众,来人呀!将云罗推出去斩首,将卫勇重责二十军棍!”
此令一出,云罗睁大惊愕的双眸,两旁的刀斧手立时上来绑缚云罗。
卫勇大急,伸臂将云罗挡在身后,“万万不可!云罗罪不致死!”
卫勇向前爬行了两步,向卫病已连磕响头,“大帅!云罗姑娘万万斩不得,译错情报本是无心,若没有云罗相救,大帅怕是就不能在此地发号施令了!”
卫病已一怔,忽地想起那不知名的救援军队,还有那场奇异的大火,“卫勇你此话怎讲?”
“卫勇!”
卫勇话未说完,云罗一声断喝,将他打住,她怕卫勇说出私自调军之事,大帅查下来这更是死罪一条,到时卫勇可不是二十军棍的事了。
卫勇急得眼中含泪,“云姑娘大帅他要杀你呀!”
云罗习惯性地紧咬下唇,“你以为这样你就能救得了我吗?”
卫勇急得痛哭了出来。
云罗慢慢闭上眼睛,她陷入了紧张而又激烈的思维,在这生死关头,如不自救可要身首异处了。过了片刻,云罗轻轻抬起头来,目光直视卫病已,轻启朱唇:“将军大人,云罗译错情报,致使三军惨败,罪责难逃,但将军却不能杀我!”
卫病已此时已是满腹疑团,他隐隐感觉到,那天的救援部队和那场奇异的大火与她二人有关系,但却一时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他二目紧盯着云罗,“噢?为何杀不得你?”
“将军有三条不可杀!”
云罗不慌不忙,慢条斯语地讲着,好像她面临的不是生死大事,而是一场轻巧的辩论。
她出奇的镇静,更引起了卫病已的好奇,他挪动一下身子,脸上似笑非笑,“还有这么多?那你倒是说说看。”
“一云罗并非军中将士,既便犯错也不应该受军法处置,将军不通过地方官员,岂可乱杀百姓?二译错情报实属意外,本是那羊皮有不平之处,隐藏了两个字,羊皮在此,将军可以细观。三翻译羊皮密文本是将军邀请,云罗也是诚心相帮,将军若将云罗斩首,今后还有谁肯帮将军?还有谁敢帮将军?”
三条理由从云罗口中说出,卫病已暗暗地点了点头,他拿起递上来的羊皮细看,果然那处不平很难发现,看来云罗所言不虚。卫病已收起羊皮,他用怪怪的眼神盯视着云罗,卫勇方才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疑云在心头越布越浓,“我被困在****寺的时候,你二人在哪里?”
云罗心下一惊,马上镇定下来,“我们就在军中。”
卫病已不相信地抿了一下嘴唇,“一直在军中?可卫勇方才说若没有你相救,我就不能在此发号施令了,此话怎讲?”
“这……”云罗有些口吃起来,她瞅向卫勇狠狠地瞪他一眼,怪他一时多嘴。
云罗犹疑的神情,更加深了卫病已的猜测,他靠在椅背上,眼睛眯成一条线,看着眼前的女子,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看她那娇娇弱弱的样子,一阵风来都会倒地,竟然是退掉匈奴两万精兵的人?他不敢相信,可有些迹象已然表明,这很可能是个事实。
可他看着卫勇二人的神情却不敢再问,他们神色如此紧张,一定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如果当众问出,那将是一种什么后果?卫病已不敢再想,他下了一次斩杀令,绝不敢再下第二次,因眼前这两个人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他方才说出将云罗推出去斩首的时候,内心被一种不知来由的巨大疼痛席卷,这疼痛虽然让他莫名其妙,但他却绝不敢再尝试第二次,他从来没感到自己像今天这般脆弱过。
卫病已缓和了一下脸色,“好吧,刚才云罗姑娘说的也算是有道理,免去一死,但不准再留在军中,卫勇听令!”
“在!”免去死罪,卫勇心中大喜,听主人又在发号施令,连忙应承。
“你明日送云罗姑娘离开军营不得有误!”
“这……”卫勇听主人又要撵云罗走,心中立时感到不满,忙侧目看向云罗,云罗心头也是一震,但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难道还要有留下来的奢望吗?不由低下头去。
卫勇见此情景叹了一口气,不高兴地小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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