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喋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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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佛慈悲苦海航

南如燕自从东方笛走后,一度伤心欲绝。她当天就去府衙向赵登长查问父亲被杀之事。赵登长却跟她说她父亲是被刘佑海杀的。而指使刘佑海的人他还没有查出来,等查出来了就会立刻告诉她。南如燕当然听得出赵登长言不由衷,却又觉得幕后主使的确不是他。

一个人无助之时就容易心乱,心乱便会去想越想忘记的人。那天晚上南如燕在东方笛一言不说走了之后,一时心神激荡,觉得东方笛已经不是十年来心中那个无法忘怀的人了,他已经不把她放在心里了,因此才会在纸上写下那样的话。但终究是不能彻底放开。她在心里说道:你既已不是从前的你,我又何必苦苦让自己的心停留在从前。”昨天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到东方笛刚到洛阳就去过的竹园呆了一天,东方笛回绿竹山庄的时候她还没有回去,以至让东方笛心生误念。今天她仍然不能化解心中牵缠。便拿了那支小竹笛,任由脚步带领,来到了洛河边上。不想却因此学了一曲好乐。

过了晌午,她顺着洛河东行,忽然心生一念:想到父亲送她到华山之前带她去祈祷过的白马寺一趟,为东方笛和她渺茫的未来祈福。

可当她经过竹园时,却被一个人悄悄跟踪。跟踪她的人竟是东方笛。原来东方笛自打走出三友酒楼后,酒劲上涌,无可抗拒。踉踉跄跄,脚步竟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这竹园里来。一到竹园,酒助情势,更加触景生情,没走几步就跌倒下去。他以手按地,想要站起,却是终究未能如愿。最后终于仰面平躺在厚实的雪地上,一阵强似一阵的冰冷,从背后传遍全身,可他却无动于衷。一个多时辰后,酒劲大消,才总算清醒过来。顿觉奇冷彻骨,但这彻骨的寒冷却让他更加明确了自己该做的事。想起自己在三友酒楼酒后对娘亲的猜疑,实是大大不该,越想越痛恨自己,便拔出剑来舞了一轮,宣泄心中的悔恨。心神安定之后,便要回客栈里收拾一下就重回云南,将母亲的骨灰迁来洛阳与父亲合葬。不想刚走到竹园边上却看见了南如燕,他自然心中纳闷,便悄悄跟了她来。南如燕心中烦闷,自然未能发现有人跟着。

南如燕一路东行。不到一个时辰,前方北面显出一处红墙灰瓦的庄严宝刹,正是佛教祖庭白马寺。

白马寺东方笛小时候也来过,但那都是在父亲的带领下。他心想:“她到白马寺干什么?”

一看到白马寺的红墙灰瓦,东方笛就想到了父亲,但此刻断然不是任思绪纷飞的时候。

南如燕叩响山门,一个小沙弥开门将她迎了进去。待山门关上以后,东方笛便欲赶上,但脚步未迈,忽然发现山门西边密林里探出一颗脑袋来,看着已经关上的山门,嘴角抿出一丝阴沉的笑颜,之后便要转身离开。可他一转过身,便看见一个年轻人如一尊石像般伫立在眼前,正是东方笛。

那人年龄虽比东方笛大,但此刻却惊惧地问道:“你是谁?”东方笛半偏过脸,看着山门说道:“你为什么要如此盯着刚才进去的那位姑娘?”那人嘴角一阵轻微的痉挛,趁东方笛并未注意之际,双手食中两指之间忽然露出两枚暗器,手腕加劲,向东方笛胸前打来。东方笛闻风身动,使出铁板桥功,双足铸地,全身下坠,暗器从眼前疾飞而过,钉在身后一颗柏树上。东方笛挺身而起,眼前已空空如也,那人武功竟是如此厉害。东方笛猛然回头,那两枚钉在柏树上的暗器,正是曾经暗算过自己的柳叶镖!他心里一惊,急忙绕过石马,走近红墙两步,轻轻一跃,落在院内。他本来想好好摸摸山门两边的石马,因为小时候他曾经被父亲抱放在上面玩耍,但此刻却不能了。南如燕的安危令他难以心静。

来至院内以后,东方笛隐约听见天王殿内有人说话,而且还是女子之声。他便沿着鼓楼墙边。又轻轻越上天天殿房顶上,揭开一片瓦,向下望去。只见一个女子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正是南如燕。看见她安然无恙,东方笛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默默注视着南如燕,以为她一定是求佛祖保佑自己早日得报大仇。

然而南如燕却虔诚地说道:“欢喜弥勒佛在上,小女南如燕诚心诚意祷告。求你保佑笛哥哥,保佑他少受些痛苦的折磨。笛哥哥从小就多愁善感,我原以为他长大了就会改变,谁知他非但没有改变,而且还比小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么他以后的人生,想要没有痛苦是不可能的了,我只求你能让痛苦少降临一些在他身上,哪怕是要让我加倍去承受这些痛苦。小时候他为我付出了那么多。如今该是我为他付出的时候了。”

东方笛闻听此言,心里一阵温暖流涌起。他一直以为,南如燕心中已经对他生出距离,已经不再像他想象中的一样。此刻才知道,自己想错了。他真想立刻跳下去,对南如燕诉说心中的悲苦和对他的思念。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却没有。

只听南如燕又说道:“也不知道他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他现在对我如此冷漠。难道他在心里真的已经不再喜欢我了吗?对了,我们已经十年没见了,也许他心里已经有了别的女子,别人说我爹跟他爹之死有关,也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笛哥哥分明已经告诉我我爹给他爹之死没有关系,可我心里为什总还是觉得不踏实呢。欢喜弥勒佛,你能告诉我吗?”

东方笛听在耳里,痛在心里:“如燕妹妹正承受着痛苦,自己却无能为力,实在可悲!”

正在这时,只见一个白须白眉的僧人走进了天王殿,双手合十道:“南姑娘,你既有如此真心,为何不让你心中那人知道。”

南如燕转过脸道:“敢问大师如何称呼?”

那僧人双手合十说道:“老衲法号一水,乃此间方丈。”

南如燕道:“一水大师,我……我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让他知道。我听我师父说过,一个男人,心里不会只装着一件事,我不知道要是跟他说了,会不会影响他心里的其它事。有时我在想,如果我跟他说了,两个人都要痛苦,那还远不如我一个人痛苦的好。”

只听一水大师说道:“施主,老衲自从担任本寺方丈以来,从未见过如施主这样的痴情之人。施主心善如水,为利他人,不惜伤己,只是你所说的那人,未必值得你如此为他自苦。”

南如燕道:“大师,他值得,他值得我为他这样。为他无论承担多大的痛苦,我都无怨无悔。”

一水大师微微摇头,说道:“我佛慈悲,自渡苦海为芸芸众生寻觅明心见性之道,却也难渡世人所有苦难。施主,痛由心生,苦乐皆在一心。你要记住,佛只开导,并不能代人承受苦难悲痛。所有苦难悲痛,还须自己摆渡。”

南如燕道:“大师,我有杀父大仇,凶手未曾找到,却在这里为自己的痛苦无法释怀,是不是太过不孝。”

一水大师道:“父女情是情,恩爱情也是情。心若有情,便抛不开任何一种。如果施主此刻知道了杀父仇人是谁,定会立刻起身去报仇。你如今之所以还跪在这里,只因不知该如何前行,不知该不该放弃心中一直坚守的东西。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有情人必苦。可世人大多只知苦就是苦,不知苦乃万甜之源。若没有苦,甜又怎能叫甜。可世人大多一陷进苦中,就心生怨恨哀伤,不再放眼未来,以致自误众生。施主,你若能从苦中尝到甜头,那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你感觉到苦呢?”

南如燕细细思量着这番话,一水大师微微闭目道:“真情还须真心感。

善愿只为善良叹。

今朝苦海阔无边。

来日欢乐若等闲。”

南如燕道:“大师,此言何意?”

一水大师道:“你若觉得你所爱之人值得你爱,那因此而生的苦,便不再是苦,而是甜。既然是甜,你又何必如此固执于心中的悲苦呢?”

南如燕闻言,顿觉心中开怀了许多,脸上现出了笑容,说道:“多谢大师开导。”

一水大师道:“只要你心里有方向,就算脚下无路,你也能蹋出一条路来。”

南如燕道:“大师,那我怎样去做,才能让他心里少些苦,多些甜呢?”

一水大师道:“焉知苦就是苦,甜便是甜。一个人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承受挫折磨难,担当诬蔑诽谤,在别人看来是苦,可在那奋斗者自身,却并不认为是苦。一个人若是屈从流俗,做着自己心里不愿做的事,那便天天锦衣玉食,时时大福大贵,在别人看来当然是甜,可在他自己却是无言之苦。世间事,并无苦与甜之分。有苦与甜之分的,乃是人的心。”

东方笛从前直觉的世上的出家人,不过是打着普度众生的幌子,做着惑人心神,骗人钱财的勾当。此番所见,才知世上的出家人,也有真正普度众生之人,只是这样的高僧极少而已。虽然极少,但毕竟还是有的。就像一个人的心,只要能坚守住一点善念,就能抵制已然滋生的恶念。

只听南如燕说道:“一水大师,你为什么要出家呢?”

一水大师道:“老衲从前的事,已经全都忘了。”

南如燕道:“忘记一件事,有时远远比记住一件事要难的多。”

一水大师道:“施主所言极是。”

南如燕道:“大师,你心里是否也有忘不了的事呢?”

一水大师道:“芸芸众生,皆有难以忘怀之事,老衲当然也不例外了。出家人之所以出家,并不是要做万事不管的行尸走肉,而是以自身践行佛法,体味人间悲苦,顿悟消解之法。”

南如燕道:“可为何世间真正能做到这一步的高僧并不多见呢?”

一水大师道:“越是好的东西,就越容易被人拿来利用。佛家践行普度众生,很多人就会借此为名谋取私利。佛法并不是教导人们一味上香磕头,而是引导人们如何明心见性,把握住属于自己的人生。然现实世界,却并非如此,皆因越是美好之事,越容易被人拿来谋取私利罢了。”

南如燕微微摇头道:“原来如此。”

东方笛很少会敬佩什么人,但听见一水大师的话,敬佩之情还是油然而生。任何践行人间悲苦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无论他是谁。

东方笛继续向下观望,只见南如燕站起身来,向一水大师告辞道:“多谢大师开导,小女定会谨记大师良言。”

一水大师道:“但愿施主得偿所愿。”

南如燕走出山门后,东方笛还呆在房顶,不知该不该走。房顶的积雪虽已不是很厚,但却还是让他的双脚如踏寒冰。

天王殿内,一水大师也没有走,正盘膝坐在蒲团上,双手手背搭膝,手心向天。

东方笛正要离开,忽听一水大师说道:“年轻人,房顶寒冷,何苦呆在上面。”

东方笛大吃一惊,原来一水大师早已知道他呆在房顶。他便纵身落到大殿门口,走了进来。双手合十道:“晚辈唐突冒犯,还请大师原谅。”

一水大师背对着他,说道:“老衲本就没有怪你,何来原谅之说。并且老衲相信,佛祖也是不会怪你的。因为年轻人本就不能太拘泥于俗世的规矩。”

东方笛心中大悦,那倒不是因为一水大师没有怪他,而是因为一水大师的确是难得的高僧,真正的高僧,能为很多人带来福音的高僧。

一水大师道:“施主既已知道了那位女施主对你的真心,不知心中作何感想呢?”

东方笛脸上现出一阵痛苦,微微仰头叹道:“不知道时痛苦,知道了却是更深的痛苦!”

一水大师道:“施主太过固执了,你为何非得把自己的心囚禁在痛苦的牢笼里面。”

东方笛闻言,心中痛苦更甚,却望着一水大师的后背说道:“大师,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东方笛转身走出大殿之后,一水大师突然念起了几句偈语,道是:“南如云中燕。

灵巧越关山。

一心牵两翼。

翼在十年前。”

东方笛闻言心里突然一阵痉挛,却还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一水大师轻轻摇头道:“苦海无边。

回头是岸。

情若太坚。

岸便太远。”

东方笛走出山门后,两滴泪水落了下来。他不是不愿听一水大师所说的话,而是他已经越来越觉得,他已经不能向南如燕敞开心扉了。他的心扉敞开的越是透彻,带给南如燕的痛苦也就越大。

一水大师待东方笛走后,便回清凉台上写了一张纸条,放进一个小布袋里,随即系在一只白鸽腿上,双手高举,放了出去。”

东方笛依然向前走着,他对自己说道:“她越是在心里记着我,我越是不能增加他的痛苦。我如今要做的事凶险无比,怎能让她牵涉进来。”

脚下积雪吱吱作响,心里悲伤烈烈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