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孰心谓忧止
“还没有那个人的消息?”
幽冥鬼面在斑驳树影中变得阴晴不定,连带声音都起伏起来,隐隐的带着几分焦躁,失去了往日的镇定。
苏洛依然淡定如水,负手而立。
“王爷少安毋躁,南阳郡已派重兵把手,如铜墙铁壁,苍黎一定还未出城。”
“那人在哪里?”高肃一拳垂在树上,枯败的树干不堪重创,应声现出裂痕。
“本王得到消息,皇上已派南宫博携圣旨赶来南阳郡,那圣旨写明了要本王护送苍黎入朝为官——不除苍黎,你让本王如何少安毋躁!”
“王爷重兵在手,杀人易如反掌,为何独惧了一道小小的圣旨?”
“放肆!”高肃厉喝,侧头扫向苏洛,眼神森然,“本王敬你是先师挚友,尊你为师,刚才的话,本王就当没听见,再有下次,别怪我翻脸无情!”
苏洛苦笑着摇摇头,“王爷若真杀了苏洛,便有了这杀天下之狠,再辅以王爷的才智武功,便是龙归大海、虎入山林,天下再没有什么可以困住王爷,那苏洛死也瞑目,只可惜……”
只可惜,这个才智武功旷古绝今的年轻人,空有惊世之才,却始终挣脱不了愚忠的束缚,更看不透功高震主的危险。难道,好友临终所卜的卦终究要应验?
兑上,坎下。泽无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
寒风骤起,冷冽逼人,苏洛心中苍凉,困卦已出,天命已定,凭他一人之力又能改变什么?也许,他该学学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苏大人不需感慨。”高肃冷硬道,“吩咐下去,增派人手,给我把南阳郡翻过来,圣旨到来之前,势必找到苍黎!”苏洛摇摇头,“圣旨不出三天,必到南阳郡。王爷有信心找到苍黎,苏洛却无把握。”
高肃眯起眼睛,“你对本王说你做不到?”
“是。”苏洛淡淡道,“苍黎不是普通人,别说增派人手,就是把帝都禁军调来,也不一定能找到他。王爷为什么不肯试试苏洛的办法?”
“以斛律妍做饵?”
“不错。”
“不行!”高肃断然拒绝。
“理由?”
“除掉苍黎本王有的是办法,不需要利用一个女子!”
“即使你要除掉的是一个祸国殃民的罪人,你要利用的是一个卑鄙狠毒的小人?”
“不错!”
决绝的语气,没有半点回旋余地,磊落得让人喝彩,也固执得让人叹息。
他似乎天生是为战争而生的,排兵布阵奇诈诡谲,神鬼莫测,无人能出其左右,然而除此之外,他也不过是个寻常男子。尤其在以阴谋、权诈、伪装和诛戮为信条的政治中,他太坦荡,太磊落,太锋芒毕露。高肃,为什么你不是仗剑天涯的侠客,偏偏做了这帝王之家的骄子?既然生在这帝王家,你就该明白,盔甲、面具都保护不了你,你唯一要学的是权术。
百转千回的心思化作唇边无奈的叹息:“恕苏洛无能为力。”
他转身而去。
高肃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面具下紧闭的唇,渐渐有了苦涩的味道。苏大人,你可知道,有许多事,高肃不是不能为,而是不可为?你希望高肃成为的人,高肃终究成为不了……
“一一姐,小人鱼公主救了王子以后为什么要躲开呢?”
“一一姐,小人鱼公主为什么要把美妙的歌喉交给巫婆呢?”
“一一姐,小人鱼公主为什么不把她要讲的话写在纸上呢?”
“一一姐,王子不是很喜欢小人鱼公主吗?那她是不是他的救命恩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一姐,小人鱼美丽又善良,为什么要变成泡沫呢?”
“一一姐……”
……
“老大,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刘一终于跑不动了,颓然地坐倒在梅树下,天理何在呀?她可是重伤初愈身体柔弱的病号,哪及得上她苏清婉大小姐精力充沛兼锲而不舍?怎么没人告诉她,五六岁的小孩子体力好到恐怖,一天跑到晚,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小孩子不是最喜新厌旧,追求新奇吗?为什么苏清婉对她一肚子的故事听而不闻,偏偏要抓着这个《人鱼公主》刨根问底,每天能想出一百个问题来考验她的耳膜承受力?
早知道,就讲《灰姑娘》给她听,完美大结局,皆大欢喜。省得小姑娘听完后眼泪汪汪地说她心里难受,也省得她心里难受就想出无数的问题折磨得她这个病号更难受——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苏大人,有没有保姆费啊?
拓拔锋,救命啊!
“斛律妍小姐。”
天籁之音蓦然传来,刘一简直激动得热泪盈眶了,然而望向来人,却不是每日必来报道的拓拔锋,而是在公堂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的苏洛。
“苏大人?”
刘一惊讶起身,清婉早跳进父亲的怀里。
“爹爹来看一一姐吗?”
苏洛抱着女儿,微笑着望向刘一,“下官近日忙于公事,怠慢了斛律妍小姐,小姐住得可还习惯?伤势如何了?”
他听拓拔锋讲了当时的情形——斛律妍那一剑险些残了自己的一臂。看来这个将门女子,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同样够狠,然而她的眼神,看起来是如此清澈,笑容又是如此明朗纯净。若以花做喻,就该是这一树寒梅,冰枝玉蕊,以绝世风姿临世,却无半点凌人之气。
是她太会伪装?还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刘一见苏洛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梅树上,这个人,是来看花的?还是来看人的?
她晃晃手臂,“没什么大碍了,谢苏大人关心。苏大人府上很漂亮,清婉又这么可爱,我住得很开心。”
除了《人鱼公主》不知触到了小姑娘的哪根神经,让她变成“话唠”之外,其余的都堪称完美——至少在她受伤的这几天是如此。
“如此,苏洛斗胆,留小姐多住几日,清婉很喜欢小姐。”
清婉伸出小手够向刘一,刘一把她接在怀里,小姑娘立刻搂住她的脖子,“一一姐,留下来陪清婉嘛,留下来嘛。”刘一心中早忙不迭地答应了,她才不要被那个恐怖的兰陵王带走呢。而且她有预感,她身上所发生的事应该与那个天神庙的黑衣人有关,她要留在这里,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仍故作沉吟一番才开口:“那就叨扰苏大人了。”
苏洛微笑颔首,清婉早欢呼着抱着刘一的脸猛亲,“一一姐最好了,一一姐最好了。”
“好了,好了。”苏洛把女儿接过来,放在地上,“婉儿,你先出去找小惜玩,爹爹和一一姐有事情谈。”
曾问女儿为什么要叫她一一姐,女儿说她喜欢别人叫她一一,不喜欢别人叫她斛律妍——奇怪的女子,不是吗?
清婉在父亲面前不敢像在拓拔锋面前那样放肆,乖乖地走了。
苏洛看女儿走远,才对刘一道:“小姐,外面风寒,屋中谈话。”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分宾主落座。南北朝时期还没有后世流行的那种宽大舒服的太师椅,坐具刚刚从床具中分离出来,以胡凳和小床为代表,免去了跪坐的不便,却远没有达刘一的享乐标准,所以,她从来都是拿个靠垫靠坐在床头,便是有拓拔锋在场,也十分随意。然而此时,在苏洛面前,她一反常态,端坐在胡凳上,保持“如松”的标准坐姿。
“小姐乃金枝玉叶,今在南阳郡遇险,下官实有失职之罪,心中愧疚难安。”
“这种意外谁都不想发生,苏大人无需介怀。”
“多谢小姐善解人意。小姐在南阳郡这段时间,下官会命拓拔锋随身保护,绝对不会再让类似的意外发生。”
“原来那个闷葫芦是要保护我。”刘一哑然失笑,这才明白拓拔锋为何每天都准时来报到。她还在纳闷,难道他一个大男人也喜欢听她哄孩子的故事?原来是受了上头的命令,不得已而为之。
“苏大人大可不必如此。拓拔锋公职在身,事务繁忙,把时间浪费在斛律妍身上,未免太可惜了。而且,我觉得没有必要草木皆兵,至少在这南阳郡衙内,我相信是安全的。倘若真的需要苏大人和拓拔锋相助,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开口。”
“小姐果然洒脱,”苏洛面露欣赏之色,“巾帼不让须眉的风采,下官今日总算亲见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小姐还是要多加小心,下官在公堂上听闻小姐的描述,总觉得那个黑衣人在进行某种仪式,而那仪式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小姐您,所以,依下官看,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您。”
“仪式?”刘一心中一凛,想起那晚未钉盖的棺材,以某种规律摆放的蜡烛黑衣人唱诗似的怪异语言以及他说的“吉时”、“做法”之类的言谈——似乎真的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难道这些和她的穿越时空有关?
“那不是怪力乱神的东西吗?”刘一喃喃道,忽然又觉得头开始隐隐作痛——她似乎每次一想到关键的地方,头痛就开始发作。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力量在影响她?
“小姐不舒服?”
苏洛看出了刘一的异样。刘一摇摇头,尽量不去想那些没有头绪的事。
“苏大人觉得那是什么仪式呢?”
“恕下官孤陋寡闻,只是听小姐的描述,再和那个人联系在一起,不得不做此猜想。”
“那个人……哪个人?”刘一觉得苏洛一定是知道一些什么的,从他口中也许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苏洛沉吟道:“小姐有没有听过‘苍黎’这个名字?”
“苍黎?”
好熟悉啊……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刘一拍拍头,这么奇特的名字,没有理由记不住啊。
究竟在哪里听到的?
脑中一片混沌之时,忽然灵光一闪——天神祠!
没错,就是在天神祠那晚,她藏在神像里,隐约听着高肃等人屡次提到这个名字。
“我听高肃提到过。苍黎,他是什么人?”
苏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苍黎是个能人异士,通风角,晓谶纬,占星、相术无一不精。传闻他不仅能前看五百年,后望五百载,更能勘破天意,驽御鬼神——总之,是能人所不能。皇上已颁下圣旨,封苍黎做护国天师。”
“哪有这样的人,岂不成了神仙?”刘一不以为然,心想毕竟是科学未达昌明的时代,以讹传讹,难免神乎其神,连苏洛这样看似睿智的人,也不能免俗。
“苍黎是否真有这样的本事,下官不敢断言,然而,既有这样的传闻,此人就必有过人之处,小姐一定要小心为上。”
“小心苍黎?为什么?”他和她有关系吗?
苏洛淡淡一笑,“苍黎的力量,小姐在天神祠不是已经见识过了吗?”
“什么?”刘一愣了,“苏大人的意思是那个黑衣人……就是苍黎?”
“拓拔锋这几天一直在查这件事,应该不会错,而小姐的画也是有力的证据。”
苏洛说着,从身上掏出刘一当日画给拓拔锋的画,展开,指着黑衣人的装束道:“苍黎每次出现穿的都是这样纯黑的袍子,而袍子上绣着造型怪异的符号,在暗处即有点点光芒。小姐在画中画得清清楚楚,所以,尽管这幅画只是凶手的背影,但其身份却昭然若揭。”
刘一恍然大悟——想必那符号是用特殊丝线绣的,在有光源的地方会反光,而环境稍暗,就会变得格外明显——当时她还以为是鬼火呢。
没想到她超强的记忆力,此时帮了大忙。她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谜团中,匪夷所思的境遇令完全她措手不及,以致手忙脚乱。未知的时空中,没有提示,没有线索,没有答案,她只能凭直觉去猜测,异时空中第一眼见到的那个黑衣人,他有执手石,或许和自己穿越时空的事有关。
现在,她知道了,那个人是苍黎。那是否意味着,只要找到苍黎,她就找到了解开谜团的钥匙?
尖锐的疼痛毫无预兆地传来,像利刃蓦然插进脑颅,刘一忍不住抱头失声痛叫。
“斛律妍小姐!一一小姐!”苏洛大惊,眼看面前的女子脸色变得像纸一样白,抱着头,仿佛正经历着极大的痛苦。他一边扶住她,一边大声唤人。
平静的梅花小院,一下子乱了套。
刘一却在生不如死的剧痛中无比清醒起来——就是那种力量!它在影响她,在控制她,它不允许她思考,不让她找到答案,它要把她埋葬在黑暗中,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苍黎!”
她大喊,用尽全身的力气与意志同那力量抗衡,“你控制不了我,我一定会找到你!”
苏洛神色沉郁地看着大夫手忙脚乱地诊治床上的女子。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她在声嘶力竭地喊着一个名字,那声音在他听来都心惊肉跳。
他愈加肯定心中的想法,斛律妍与苍黎一定有外人不知道的关系,她在公堂上讲的话,未必句句当真。
他看准了她不是弱不禁风的贵族小姐。她够狠,对别人毫不留情,对自己也下得去手,这样的人,必定不会放过伤害过自己的人。所以,他诱使斛律妍做饵,引苍黎现身。
他想,他已经成功了一半。然而,看着床上痛苦挣扎的女子,他隐约觉得,似乎有些什么和他猜想的……不一样。
隔壁的梅花小院有凌乱的脚步声来了又走,似乎出了什么事。
他眉头一蹙,便有人上来回禀:“是斛律妍小姐病了,病因还未查出,只说头疼得厉害。”
病了?
他冷笑,再见她,她似乎柔弱了很多呀,不是昏迷,就是受伤,眉梢眼角的飞扬跋扈也似乎收敛了。
曾经那个杀人如麻,冷酷狠毒的女子仿佛从她身上剥离了一般,她开始变得判若两人。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就算她后悔曾经所做的事,开始试着改变,那又能怎么样呢?
有些事,错了,便不能回头。因为那样的事,已足够毁掉别人一生。
曾经有个女子笑靥如花,舞着清风明月走入他的生活。她单纯而快乐,让他血雨腥风的生命都沉淀出清冽。她的愿望再简单不过,只要能为他跳舞,看着他微笑就够了。
然而这样的女子,她容不下。对于她容不下的东西,她从来只有一种办法——毁了它。
她派人侮辱她,推她跌落悬崖,想让她死了都要做个受尽凌辱的孤魂野鬼。
是苍天有眼,让他在悬崖下找到了她;是苍天福佑,让他救回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可是,她再也不会跳舞,再也不会快乐——
她瞎了。
大夫说,她跌落悬崖的时候撞到了头,头里面有淤血压迫着头颅,她不仅再也看不见东西,而且,活不过三个月。
如今,她的头也在痛着——那个把她害得生不如死的斛律妍,她的头也在痛着,同样生不如死。
难道不是报应吗?
高肃的剑抽出又还鞘,冷冷的寒光一闪,透出一丝嘲讽的味道——他该杀了她的。在她冲进剑阵的时候,他就该一剑贯穿她的身体,为那个含冤受屈的女子报仇。
可是,他竟然下不了手!
他看那一抹染血的纤细白影冲过来的时候,竟然觉得心惊肉跳,第一反应就是撤剑——
他的剑都在嘲笑他。剑,是王者之剑,而他,算什么?
什么兰陵王?
什么战神?
摘下面具,他究竟算什么?
书房的门被豁然推开,高肃眼神森冷地射向来人——未经通传就敢擅闯,当真觉得他这个兰陵王是吃素的不成?
然而冒失闯进来的侍卫已顾不得主人的目光,跪禀道:“王爷,斛律子珩将军求见,而且……”
侍卫迟疑了一下,高肃扫了他一眼。他已得到斛律子珩班师还朝的消息,早料到他会赶着来见他,毕竟,斛律子珩最宝贝她那个妹妹,定是赶着来求情的。
“讲!”
“斛律子珩将军把舞澈小姐带来了。”
“砰”的一声巨响,是高肃一拳重重捶在桌子上,下一个瞬间,人已冲出了房间。
侍卫呼了口气,他就知道,禀报这件事一定会引发王爷雷霆之怒,下次这倒霉的差事最好不要落在他头上。
高肃冲出房间,一眼就看到院子里一干彪形大汉中间,站着一个蓝衫女子,苍白的脸色,空茫的眸子,无助的神情,荏弱得让人心怜。
“舞澈!”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将蓝衫女子搂在怀里——该死的,才几日没见,她又瘦了。她畏寒,所以穿着很厚的衣服,然而他依然觉得她纤细得似乎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王爷……”蓝衫女子在他怀中叹息般地呢喃,偎紧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安心的笑容。
“哈哈哈……”身旁响起爽朗的笑容,一个身形高大,面孔粗犷的男子拍拍高肃,“舞澈小姐完璧归赵,我也算圆满完成了任务。”
高肃森冷地望向他,直到对方讪讪地收回手,才开口道:“斛律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未经本王允许,从兰陵王府擅自带走舞澈。斛律将军想威胁本王吗?”
斛律子珩一愣,继而怒道:“我没有鬼面王爷你想得这么卑鄙。我承认我担心我妹妹,怕你对她不利,但是我斛律子珩,还没有卑鄙到去欺负一个女人!”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高肃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大吼,他难道不知道舞澈的身体根本经不起这样的长途跋涉吗?
斛律妍已经害得她一脚踏进了鬼门关,斛律子珩再残忍地推上一把——这样还不叫卑鄙?!
“王爷……”怯怯的声音自他怀中响起,同时一双小手紧张地抓紧他的衣襟,“王爷别怪将军,是我求将军带我来的,是我,我担心……王爷,求求你,不要为了舞澈责怪斛律子珩将军,更不要责怪斛律妍小姐。她,她只是……一时没想通而已。”
一时没想通?!
高肃难以置信地听着她轻飘飘的用词,松开了抓着斛律子珩的手,猛地抓住她的双肩。他愤怒得想掐碎她,想把她的脑袋敲开,看看那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斛律妍加诸在她身上的伤害,她怎么能这样无关痛痒地一笔带过?
但是,他看到了她的眼神,那茫然的、缥缈的、没有任何色彩,只剩荒凉的眼神,心中便是一紧。
心要碎成怎样,才能让血把怨恨、疼痛和挣扎混得模糊不清,只剩下如斯荒凉?
其实,她在想什么,他真的不懂吗?不是不想去恨,也不是不敢去恨,只是不想他和斛律家族起冲突。她知道,他的力量,还不足以毁掉对方,结局,只能是两败俱伤。
她在以她的方式保护他,他其实懂的。
心中是蓦然的抽痛,抓着她的手臂慢慢收回,一直把她收到怀里。
“傻瓜。”他抚着她的发,轻斥。
她咬着嘴唇,一双翦水双瞳渐渐氤氲起来——他这样搂着她,那些痛还算什么呢?就算要她现在立刻死去,又算什么呢?
“莫名其妙。”站在一旁的斛律子珩摸摸鼻子,小声嘟囔着。不知是说面前这两个人,抑或是他自己。
他自认为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如果有人敢揪着他的衣领对他讲话,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玉皇大帝,他早打得他满地找牙。就像刚才,他的拳头都已经握起来了,然而,却迟迟未曾落下。
阻止他的是那样的眼神和那样的笑容。
眼神是属于蓝衫女子的。蓝衫女子望着鬼面的眼神,凄凉、哀伤、绝望,却又幸福着——凄凉的幸福。
笑容是属于鬼面的。鬼面看着蓝衫女子的笑容,那个冷漠、阴沉、嚣张的鬼面,此时的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压抑、无望、痛苦——深沉的痛苦。
那样的眼神与那样的笑容,让他一身气力消弭得无影无踪,心都跟着苍凉起来。
该死的,真是莫名其妙。
他揉揉鼻子,一挥手,十几个彪形大汉和他一起静悄悄地退出湘竹园。他该去梅花小院,妍儿在那里,听说她病了。
她病了,他便心慌,一肚子责骂的话就抛诸脑后。妍儿,你从来都是大哥的宝贝,大哥不会允许自己的宝贝受半点伤害。可是,妍儿,舞澈也是别人的宝贝,为什么,你就能轻而易举地狠心毁掉别人的宝贝?
妍儿,大哥这样纵容你,是不是错了?你何时才能学会善待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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