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秋暮霞传奇
38968600000002

第2章 鬼地方

1

九月初七,暗夜。

城外五里,天水庵。

天水庵,因背倚天水而得名。

曾经辉煌的殿堂,几经风雨侵蚀,早已破败不堪,门墙倾覆,残垣坍塌,內外杂草丛生,枯木朽枝林立,除偶有蛇鼠之辈穿行其间,实难觅人踪。所以,当地人多以鬼地方相称。

时正午夜,东风渐起,卷云翻空。草木颤动,天水嘶嚎,更有枭鸟在枝头咕鸣,好一幅惊心之景。

此情此境,鬼地方想必是连厉鬼都不愿多来,却偏偏此际,又有异客到访,真不知所为何来。

这异客不来则已,一来就有三。三人一行,乘着夜色,自官道东来。三个人中,有两个是抬轿子的工人,一个是坐轿的公子。说异客,不仅是因为他们出现的时间和地点,

更是因为此等三人确实行容有异。两名轿夫,虽因职业的关系,都生的孔武有力,皮面黝黑,却是表情木然,隐隐还透出一股青气。至于公子,神态上就鲜活多了。瘦削的身形被连帽的黑袍包裹。仅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和纤细的右手。公子长眉细目,高鼻薄唇,虽然神情凝重,但微翘的嘴角却莫名地勾起一丝笑意,显得孤傲而诡秘。其右手搭在膝上,一把金边折扇

置于掌中。走过几天江湖的人,就算沒见过,必也听说过金扇公子独孤卿的大名。其不仅是江湖最负盛名的四大公子之一,也是武林中最有影响力五大世家之一独孤氏的传人。不过,这位公子却似没有继承家业的打算,常与友人谈及家里有那位剑豪大哥已经足够,自己只想过点逍遥自在的生活。只不知独孤公子夜访鬼地方是何缘故。

渐行渐近,三人终于在天水庵外伫步。随着轿子平稳落地,独孤卿飘身轿外。

“好个鬼地方。“他眼光转动,恰与门墙外枯树上的枭鸟四目相对。

公子冷笑,一步趟入草丛,向庵门走去。笑声中,信手扬起折扇,一展一合,一股细尘便飞散风中,瞬间弥漫半空。

也就在他的身影消失于庵中之际

,树上枭鸟一声绝啼坠地而亡,

两名轿夫抬轿投入天水溺毙。

夜更深,风更急,天水上云端。

天水庵中忽地燃起一盏烛火。火苗随风跃动,尤如冥灵鬼魄。虽不明亮,却将周遭尺许范围照个通透。

蜡烛是插在一个青铜烛台上的。烛台下是布满灰尘的贡桌。贡桌后是朽烂的佛龛和破损的石佛。而刚刚消失的金扇公子,此刻正背负双手静立在桌案前。

“你来啦?“蓦地,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这却不是独孤卿的声音。因为,他马上就应了一句,“我来了。“

“东西带来了吗?“阴沉的声音又起。

“在这里。“独孤卿满目狐疑,抬手从怀中摸出一个晶莹的绿瓷瓶,

放在贡桌上,道;“事情很紧急吗?”

“嗯。我也沒想到事态会变得如此严重。“随着说话声,一个人从石佛之后走了出来。但这个人只走到光影的边缘便站定,

“本来事情进展的很顺利,没想到...“他的声音依旧阴沉,

只是多了几分懊恼与憎恨。

“到底是怎么回事?“独孤卿明显感觉到了对方语气的变化,惊诧道;“还是第一次看你这样。“

“哎。“暗影中的人叹了口气,向前迈了几步,终于站到了光圈之中。这竟然是个脸上带着诡异面具的黑袍人。说诡异,是因为在他苍白的假面上,竟然开了上下两组,共四个眼洞。其上组为悲相,下组为喜相,感觉甚为恐怖。

“楚郁明。“诡面人伸二指,夹起贡桌上的绿瓷瓶,攥入手中,沉声道;“都是因为这个人。“

“是他。“独孤卿挑了挑眉。

“嗯,就是他。“诡面人似要将瓷瓶握碎般,用力攥拳道;“千算万算,

还是棋差一着。沒想到他竟会和那个人有关联。“

“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独孤卿目中疑惑之色更浓。

这次,诡面人没有回话,仅稍做沉吟,便抬手,指了指贡桌上的蜡烛。

独孤卿一愣,满脸茫然。

诡面人却还是无言,只是复又指了指蜡烛。不过,这回他多加了一个动作,那就是在指过蜡烛之后,又竖指向上,指了指天。

“火,天火,太阳。“独孤卿喃喃自语,突然,他面色大变,细目暴张,冲口一句“怎么会是他。“

诡面人无语摇头。良久,独孤卿才懦懦道;“真是那个人吗?你能确定吗?“

“还不能确定。“诡面人道;“不过,

那个人在死之前居然笑着对我说有人会替他报仇的。“

“那你怎么知道会是那个人?“独孤卿再问。

“我不知道。“诡面人摇头道;

“我让卫允和卫充查了所有与他有交集的人,会为他复仇,又有能力为他复仇的人,相信就只有那一个了。“

“他们是朋友?“

“不是。“

“旧识?“

“也不是。他们只是在一个共同朋友举办的喜宴上喝过一杯酒而已。“

“你那左膊右臂现在又在何处?“

“为了得到确切的消息,我让他们留在明月庄了。不过,如果真是那个人...哎。“他沒往下说,只是意味深长的长叹一声。

“对了,你是一个人来得吗?“

诡面人突然变回开始时阴沉的声音问道。

独孤卿先是一愣,然后才笑道;“还有两个下人。不过你放心,相信他们此刻已葬身水底了。“

“还是一样心狠手辣。“诡面人冷笑道;“好了,你先回去吧。有事再联系。“话落,他抬手在左胸口拍了两下。

“好的。“独孤卿目光闪动,转身走到光影边缘,“那

我先走了。“他回过头,对诡面人招呼一声。不过,他这次回头,

原本苍白的脸己经被一张流着黑色眼泪的面具所覆盖。

独孤卿鬼魅般飘出天水庵,乘东风而行。其身形忽高忽低若隐若现,不多时,已出天水庵数里。再前不远,就是临水镇了。可却在此时,他却幽然止步了。

“你还真是大胆,居然跟了这么久。“独孤卿一声冷笑,开口了,

声音寒澈肌骨。

这时,在他身后丈许的一丛树影中,某种东西轻轻地蠕动了一下。

“跟了这么久,不出来见一下吗?“独孤卿幽幽转过身,冷声道。

朦胧的月光中,流着黑色眼泪的假面恐怖异常。

那个东西又动了一下,感觉像是一个人,蜷缩在地上。

开口两次,未得到半点回应,独孤卿便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

突然,一阵沙沙的声音响起。草叶间有条曲行的物件向蜷缩的人影射去。

也就在物件与人影接触的一瞬间,物件竟然发出一阵嗤嗤的响声,接着,人影霍然站起,嗤嗤声顿停。

“我只是想睡觉,为什么不让我睡觉。“人影发出了嘶哑且恼怒的咆哮,从树丛间一步步走了出来。独孤卿凝神细看,却见此人虽身材健硕,形容却甚是狼狈。须发杂乱,破衣烂衫。如若不发人语,定会被认做野人无疑。

虽然独孤卿隐去了真容,但外露的双眼明显露出诧异的神情。刚刚自己放出试探的诱饵,是唤养多年的灵蛇追魂,虽不是必杀绝技,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应付的,没想轻易便被这种‘野人'接下。

“你到底是什么人?“独孤卿终于再次开口询问。

“我只是想睡觉,睡觉,我受不了了“野人却未有回应,兀自在喃喃地说着;“要不你杀了我吧。“他突然猛抬头,乱发激荡,一双厉鬼般血红的眼睛显露出来。话落一扬手,把紧握手中的灵蛇放到嘴边,一口咬下。随着一阵滋滋的响声,本来还在扭动的灵蛇渐渐僵直。‘野人’竟在吸吮蛇血。

“你。“独孤卿大惊。不自觉退后数步。

“你杀了我吧,我好痛苦。“野人丢落蛇尸,用红眼迫视着独孤卿,

缓缓靠近。

“你。“独孤卿下意思的又倒退了一步。不过,这一下,连他自已都感到惊讶了。惊讶到有些好笑的地步。掌握着无数人生死的他,

竟然会莫名的退却,这是无伦如何也料想不到的。于是,他冷笑以为自嘲,并踏回了原地。

野人仍在慢慢地向他接近,口中兀自重复着之前的话,而双那红眼再次被乱发遮盖。

“我好痛苦,你杀了我吧。“野人又一次嘶吼,“你不杀我,我就杀了你。“话落,全身暴动,乱发激扬,血眼扯出两条红线,扑向独孤卿。

独孤卿一声冷笑,右手探出袍外,金边折扇于掌中一震,一把七寸长的尖刃闪现,寒光一动直向野人胸膛刺去。但是,就在下一秒,他就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双方拳刃互攻,自己的扇刃绝对要长于敌方的直拳,扇刃一定会先刺入野人的胸膛。可是,

这个野人却是全然不顾,不躲不避,只是进攻,若以此推测,其结果必然是野人会先血溅扇刃之下,而自已也会被野人挂风的铁拳轰烂面门。

不说野人的死活,独孤卿却是不想拼到这种地步。毙敌而伤已,

也绝不是他的选择。

心念电闪间,独孤卿暗骂一声,

“疯子。“一个旋身,擦着野人的拳风,措身而过。

一过又回,独孤卿顺势横削野人的后胫。

野人前冲之势未停,一冲三尺,

避过扇刃。

独孤卿随后跟进,再举扇刃,但野人也已转过身来。

于是,两人再次正面交锋。如此五六次互攻,独孤卿越发感到野人的不正常,不仅全是拼命的招式,更是故意露出破绽,引得自己去攻。这么别脚,这么棘手的打法,他还是第一次碰上。以前虽也有难缠的对手,顶大天是狡猾,善于使诈,但这次的野人却是完全不同,直接到以命换命的地步。

又一次惊险又徒劳的攻击之后,

独孤卿暴退丈许,一折身,插入道边树丛之中。野人亦随后跟进。

独孤卿一边上下纵跃,一边在枝头叶间抓动,片刻,手上缠满五色蛛丝。再出三丈,他猛地回身,飞扑向野人。

野人亦电闪而至。两人同时出掌,说是同时,实际上却是独孤卿在找野人这一掌。

但听啪的一声对掌,一大团彩丝夹着斑澜的蜘蛛沾到野人手上。

野人似乎很是畏惧这此多足爬虫,全身俱震,想要撤手,却被独孤卿单掌扣实。

野人血目喷火,就在这时,一只蓝线蜘蛛攀上野人另只手臂。独孤卿冷笑,野人一声怒吼,狂甩手臂。突然,不如发生了何种变故,那只蓝线蜘蛛竟忽地一下暴起烟火,眨眼间化成灰尽。

独孤卿正惊鄂间,变故再起。一阵厉鬼的嚎叫声中,有条黑影自繁密的树冠中射出,直奔野人而去,接着,暗芒闪动,一把黑色长剑把野人扫飞,随着一声落水的声音,人去无踪。

“这,这是怎么回事。?”当独孤卿回过神来,看清身边站着的是诡面人后,鄂然问道。

诡面人沒有回答,只是用双指擦了下剑刃,低语一声“硝石粉。“

“我大意了。“独孤卿沉吟道;“如果不是你提示我当心,我还真就没有发觉被人跟踪。“他顿了一下,拍拍胸口,接道;“不过这个野人到底是谁呢?“

可诡面人还是沒有出声,只是定定地站着。

独孤卿似乎有些沮丧,攥了攥拳头,耸了耸肩,想要说什么,却终未开口。他知道自己失误了,他也知道这种失误可能会造成的严重后果。所以他只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