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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起,孤山险路。
峭壁如削,上接九重天际,下连五地幽城。
风吹急,墨云天,韧草狂舞,细枝乱摇。
秋暮霞正走在险路上,向上攀登。他依然一身青衣,依然长剑在腰。只是早上的山风过冷,他抱紧了双臂。
他走的并不快,一方面是因为山路狭窄险峻不易行走,另一方面是他的脑海中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天星剑客秦克天,那个刚毅的老人,那个仅以半式的差距惜败于自己的老人,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他成为一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冷血杀手。
他不懂,真的不懂,所以他首先就要去求证。
突然,一阵劲风掠过,一篷枝叶被卷上半空,又纷纷飘落。
秋暮霞沒有理会,只是下意识地眯起双眼。
但,就在这一刻。飞舞的枝叶生出意想不到的变化。飘落的势头忽地一顿,瞬间向四周激射。一条苍鹰般的黑色人影亦同时闪现。
其人双手持剑,头下脚上,如天河倒泻般,倾势而来。
秋暮霞一皱眉,全身都被对手攻势所罩,似已避无可避。可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剑出鞘了。寒光一闪,匹练般的剑光横绝天地。只听噹的一声,自上而下的剑尖正撞上他的剑脊。
一刹那周遭的一切为之凝结,风不吹,草不舞,枝不摇。这种境像足足维持了五秒钟之后,来袭者才在空中一个折身,投下窄路一侧的深崖。
秋暮霞这才收势,还剑入鞘。他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下右手背凸起的青筋,低语一声,“好大的力道。“他眼中疑惑之色更浓。
过午时分,山风时缓时急。墨云窄聚还散。
秋暮霞终于登上了山巅,放目四望,一片葱翠。
在山巅一隅,有座翠绿的树屋。虽叫树屋,却并非建于树上。而是倚树而建。以干为桩,以枝为檩,颇显新奇。一“绿峰翠屋。“
翠屋看似不大,然可容三口之家生活起居。
秋暮霞走近翠屋,发现其门虚掩,抬手轻轻一敲,门户立开。
“有人吗?故人来访。“他探问了一句。
但,半晌过后,无人应言。
秋暮霞正踌躇间,忽闻屋后传来异响,似金属断折之声,遂不再犹豫,一其身,闪入门内。
入眼所见,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套木制的桌椅和床,以及床上虽然叠的整齐,却陈旧的被褥。
秋暮霞无暇细看,一纵身穿过大敝的后门。不过,在那一瞬间,
一个微小的物件从他眼角飞过。是什么?
当秋暮霞在翠屋后园站定,一阵剧烈的山风吹来。他的长发飞扬,青衫咧咧作响。他身前丈许,是一圈木制围栏,高尺许,长丈余。围栏外是深涯绝谷,奇险非常。围栏内则满栽红花绿草,纷芳怡人。
一个黑衣白发的长者,此刻正立于围栏前,面朝悬涯,直直站定。在他右手下方的草地上,一把断折的长剑,发着暗淡的光芒。
看着这个人,看到这把剑,秋暮霞的思绪一下飞回七年前,飞回到那个雪后初晴的山谷。
七年前,昆仑山雪谷。
正午时分,飞雪终于消散。
秋暮霞踏着积雪,一步一步走到来。
在他自己的一趟脚印边,是另一趟更深的脚印,那趟脚印的尽头,就是雪谷的观雪亭。
秋暮霞看到观雪亭的同时,也看到了那个人,还有那把剑。
“那个人叫秦克天,那把剑叫天星剑,虽然那个人和我一样,都是老顽固,但人却不坏。他剑法出众,江湖阅历丰富,若你真与之交手,绝不可等闲视之,切记,
切记。“他耳边响起昆仑山大掌教
,火真人的叮嘱声。
“前辈,小子来了。“秋暮霞在观雪亭外住步,双手抱拳,放声道;“小子来迟,让前辈久候,还请恕罪。“
“哪来那许多套话,来了就好。“亭中人转过身来,缓步出亭。此人一张阔脸上,浓眉大眼,三缕短墨髯,既感粗旷豪爽,又显执拗倔强。正是有着天星剑客之称的秦克天。
“前辈,这一战可否避免?“秋暮霞恭声道。
“避免,为何要避?又不关乎生死
。“秦克天皱眉道;“难不成现在的后生小辈连一点挫折都不愿承受吗?这样怎能进步!“他此言一出,
口气明显甚是狂妄,自视稳赢,
竟完全沒把面前之人放在眼内。
秋暮霞苦笑道;“只是,小子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和前辈有此一战。”
“我也实在想不出,老真人德高望重,怎会把你个毛头小子,奉为上宾,待为贵客。“秦克天吹着胡子道;“你也就是一个脑袋,两个眼
,一个鼻子,两只耳,与常人无异,怎会得到如此殊荣!”他的说话已越发刺耳了。
秋暮霞叹气,一股白雾从口鼻飞出,“那好吧。前辈,就算是小子求前辈指点和赐教吧。”
“好,这话说的我爱听。“秦克天道
;“老夫就指点你一二。“话落,他把天星剑插入雪中。
“不过,小子无能,还请前辈手下留情,让个一招半式。“秋暮霞说着,手按到了腰侧的佩剑之上。
“好,就让你一招半式。“秦克天一声沉喝。
适时,北风袭来,一篷亭盖上的积雪被吹上半空,又纷纷落下。
也就在雪花飞到最高点,开始下落的刹那间,秦克天出剑了。
锵的一声,天星剑出鞘,寒光暴闪。
秦克天人剑同时射向秋暮霞,势如奔雷。
秋暮霞深吸气,眼神一凝,长剑亦霍然出鞘,定天一式击出,竟是用剑尖直顶剑尖。
秦克天立时一怔,对方这种剑势危险之极,如果没有准确的判断力,双剑剑尖沒有相抵,一旦出现偏差,那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他不相信对方会有这种判断力
,因为连他自己都未必能够做到
,“年轻人,蛮干,出生牛犊不怕虎。“他暗自皱眉。
待两剑相交的一刹那,秦克天忽地一沉身,脚根一转,天星剑横斩而出。
秋暮霞偷笑,顺势竖剑一挡,当的一声撞击,他竟一下如冰上陀螺般,整个人旋了出去,地上的积雪“呼“地被他搅起。
“好惊人的力道!“秦克天掌中剑一沉,心也一沉,暗自吃惊,待要持剑追击,对面的年轻人已飞速旋回。
如此,两人你来我往,总是攻守相当,绝对没有谁比谁多一招,
谁比谁少半式。
一时间,剑光满天,雪满天。
二百招过后,两条缠斗的身影才陡然一分,收剑站定。
“前辈呈让,小子受教了。“秋暮霞额角已经见汗,长出一口气,回剑入鞘。
“这……“秦克天一下木然,双颊有汗水滴落。他面色一变再变,良久,一声大笑;“哈哈哈,小子好本事,老夫输了,看来老真人那样对你,实是有缘。“
“前辈哪里有输,“秋暮霞笑道;“分明是小子取巧了。“
“哈哈哈,输就是输,又有何不敢承认呢。老夫应诺让你一招半式
,但你我总是旗鼓相当,老夫确是输了。“秦克天再笑,“武林果有后起之辈,你实当之无愧。“他的笑声甚是豪气,豪气冲云霄。
“前辈,别来无恙。“秋暮霞看着长者笔直的身影,朗声道。
“一一,你终于来了。“沉默片刻,长者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
“前辈知道我会来?“秋暮霞淡淡一笑问道。
“这里山高,方圆百里,可尽收眼底。”长者道;“西郊大火,我看得很真切。“他沒有转身,顿了一下,继续道;“只没想到来的会是你。“
“但,知道是你后,我却还是有那么一点不甘心。“长者干笑了两声,“所以,我才在山路上伏击你。”
“真的是你。“秋暮霞问道。语气却是肯定的。
“不过,你在那样的情况下仍能接住我的天星剑,我就知道,我们的差距已经不只是七年前的半式了。“长者停下,叹了口气,接道;“所以天星剑也只能到今天为止了。“他低下头,看了眼断折的长剑。
“前辈这又是何苦呢。“秋暮霞道;“天星剑秦克天,怎会走到这步田地!“
“哎,冤孽啊。“秦克天道;“名和利我都有了。但到我这个年纪,已变得不再重要。只是…“他没有往下说,似有难言之隐。
“难道是因为…“秋暮霞忽然想起穿过翠屋时在木床上看到的物件,
那是摇鼓,专属于小孩子的玩具。他也沒有再往下说,而是摇摇头,转身离去。
当秋暮霞走出翠屋的同时,站立于深崖边的秦克天也已经消失不见。“剑在人在,剑断人亡。“这或许就是剑客与剑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