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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十八、千山

几人边说边走,一路亭台水榭,草木飘香,这时现出一间大屋,红木雕梁,甚是气派,屋子里面有一人负手而立。花笑见了这人,吓了一跳,就要转身,只听那人道:“又跑到哪去?”花笑讪讪一笑,道:“爹。”那人转过身来,只见他白面微须,甚是雍容,花萝叫道:“花伯伯。”跑到他身边挨着,花子明微笑道:“你回来啦。”

花萝道:“花伯伯,这次有人可被我抓回来了。”

花子明笑道:“是吗?是谁这么笨?”

花萝瞥了一眼花笑,抿嘴笑道:“这笨蛋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错儿听他两人揶揄花笑,心中好笑。花笑神色尴尬。萧璨适才听花笑所言,原以为花子明刻苦磨砺,必是个十分威严肃穆之人,哪知看样子倒是很和蔼。花笑将萧璨和错儿引见了,花子明也没甚架子,对两个年轻小辈都是以礼相待。他与花笑闲谈几句,道:“玉山这两天就要来庄上了,你们小时候也一起玩过的,到时候好好亲近一下,可别再偷溜出去了。”

花笑道:“之前不是说他们要一个月之后才到,怎地这么快?”

花子明道:“原本是定在半月之后的,只是那时却是他家外公八十大寿。他们难得来一次中原,便提前来山庄,之后再去给他外公祝寿。将两件事一齐办了。”

花笑“哦”了一声。花子明道:“到时候一应事物,你自处理罢。”花笑点头答应了,花子明又交待了几句,起身入内堂去了。

花笑待爹爹走了,领了萧璨和错儿两人安排客房,安排饮食。错儿往日见他嘻嘻哈哈,没天没地的胡闹,此时看来却是得体得很,心想:“不愧是世家出身,险些儿被他骗过了。”当晚便在客房休息。

次日一早,萧璨刚刚起身,错儿一头闯进屋子,道:“这庄子也大得很了,不知有什么好看的没有,咱们一齐去看看罢。”

萧璨皱眉道:“我要练功,你想去自己去罢。”

错儿道:“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了,整天呆在屋子里面,也不嫌闷!”哼了两声,自己去了。

萧璨见她走了,自在屋中打坐,他安定的时候甚少,是以稍有机会,便要多练一会功夫。

正自屏气凝息,哪知没过盏茶功夫,门口“嘭”一声,又被推开,错儿闯进来道:“不好了!你快来看。”面上有些惊惶之色。

萧璨还没说话,错儿一把拉住萧璨,便往外走,萧璨见她神色,微感诧异。两人来到大堂,萧璨吃了一惊,只见屋子正中坐着一人,这人衣襟早被鲜血染透,浑身上下也不知受了多少处伤,花笑闭目盘膝坐在他身后,正自替这人运功。花萝站在一边,满脸焦急之色,厅中还躺着两人,身上带伤,一动不动,想是已然死去了。

萧璨急道:“出了何事?”

花萝道:“玉山哥哥……他……”萧璨道:“你别急,慢慢说。”花萝定了定神,道:“今天早上玉山哥哥满身带伤到庄前就倒下了,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原来这人便是东岛的少岛主尹玉山。

萧璨见这人面色惨白,鼻息禁闭,略一沉吟,上前两步,右掌搭在花笑肩上,暗运内力,这是合他与花笑两人之力,过了盏茶功夫,尹玉山“哇”一声,垂垂醒转。

花笑忙将他扶住了,道:“玉山,你怎样了?”

尹玉山伤势甚重,虽然醒转,气息仍是十分微弱,他见了花笑,精神一振,勉力道:“二……二郎道上还有人…快……快去……”

花笑道:“你别着急,我这就去。”急对花萝道:“你照顾玉山,快去告诉爹爹,我这就去救人。”花萝道:“你小心些。”花笑点头答应了。

错儿抽出长剑,道:“咱们一块去。”三人事不宜迟,急出了山庄,便往二郎道上赶去。

花笑面有忧色,萧璨道:“你想会是谁做的?”花笑摇头道:“我还想不出。豪情山庄避居海外已经多年,在中原早没什么仇家了。只怕敌人要对付的不是玉山,而是谢树山庄。”心中暗暗吃惊,他虽与尹玉山多年未见,但素知东岛武学实有非常造诣,不然当年豪情山庄也不会名动江湖了,尹玉山乃是东岛传人,武功实不下于自己,怎会被人打致如此重伤?

那二郎道在谢树山庄以西,花笑对这四周了如指掌,三人疾奔半个时辰,蓦地见道上一人横躺,花笑瞧这人衣服,知是东岛来的,忙上前查探,那人双眼瞪天,早已毙命了。萧璨见这人衣襟处有异,掀开一看,只见一条极平极细的伤口,这伤口从他胸口开始,一直到肚脐以下,一刀竖斩,几乎将这人劈成两片。萧璨沉声道:“好快的刀!”花笑心中一个念头闪过,道:“难道是他?”萧璨点头道:“只怕是的。”

花笑心中一急,他所猜想的那人,正是之前碰到的达达教的妖刀血月,若当真是此人,以他出手之狠辣,东岛一行人只怕难有活路。

三人疾行两三里,忽听打斗呼喝之声,花笑急赶,只见道旁十四五人围作一圈,正中八人多半身上带了伤,只有四人持剑抵挡,地上还躺了两具尸身。一个矮小男子负手立在一旁,冷目袖手,正是血月。

错儿当先叫道:“恶贼拿命来!”长剑直刺血月。萧璨喝道:“小心!”话音刚落,错儿早已纵身而出,萧璨知道敌人弯刀厉害,抄起铁剑上前。花笑瞧见圈子中人危急,连跃几下,飞入圈中,啪啪啪连拍几掌,登时逼退数人,一名老者见了他,叫道:“花少爷!”精神一阵,挺剑架开两人。

错儿眼见就要刺中血月,心中暗喜,忽然对方手肘抬起,蓦地红光一闪,错儿还没反应过来,后颈处被人一把抓住,向后猛拉,将她连扯出三四步,错儿面上一凉,几缕发丝被斩落飘散。

错儿花容失色,适才若非萧璨出手,自己恐怕要像先前那人一样被一刀开膛破肚了,不禁胆边生寒。血月一击不中,弯刀立即回鞘,萧璨知道若是容他出刀,下一刀必定又是快绝无伦,铁剑直刺血月手腕,要将他弯刀封在鞘中。血月冷笑一声,后退两步,手肘微动,萧璨暗道不妙,忙横剑护住前方,倏忽间又是一道红光,“叮”一声轻响,刀剑相碰,这一碰极为短促,血月已然收刀入鞘。

错儿见势头不大妙,便欲上前相助,适才差点吃了一个大亏,此时哪敢大意?出手一招“大漠吹沙”正是她家万里云剑中的高招。血月见她一个小姑娘,哪会放在眼里?忽觉对方剑势弥漫,剑尖激颤,以他见识,竟然捉摸不定,不由心中一惊,暗想:“小丫头剑法倒是好得很啊。”萧璨心知错儿剑法虽然厉害,功力差得多了,仗起铁剑从右面攻向血月。血月刀已在鞘,手臂暴起,横的一道红影,将两人都逼开了。

花笑见形势危急,连施重手,圈中那老者使一柄长把刀,武功颇强,之前多仗他护住众人,此时有花笑相助,奋起余勇,接连砍中三人。花笑身影穿梭,又将三人打翻,他心知眼前强敌乃是妖刀血月一人,只怕萧璨和错儿两人支持不住,手下更不容情,余下几人武功倒也不差,只毕竟不是谢树山庄少庄主的对手,片刻间都被都花笑撂倒。

花笑对那老者道:“你们先回庄上。”也不等他回答,随手拾起一把钢刀,挺身来战血月。他向日与人动手,都是赤手空拳,只是知道敌人刀法实在非凡,若是空手对阵,未免太也吃亏,便以兵器对敌。

血月一人独斗萧璨和错儿,两人知他弯刀厉害,不敢逼得太近。血月见手下诸人都被打倒,暗暗皱眉,又见花笑挺刀赶来,心想若是再行纠缠,未免无益,横刀一斩,同时身子向后飘出,霎时退出数丈,转身去了。

错儿见他走了,大舒了一口气。适才交手虽只片刻之间,却是心惊胆战,时时害怕对方冷不丁一刀斩来,倒像是过了一两个时辰一般,骇然道:“这人是谁?好厉害的刀法。”

花笑奔近道:“这人便是妖刀血月,你们没事罢?”错儿摇摇头。

那老者也赶到近前,花笑道:“成伯,还有其他人么?”成伯摇头道:“只剩咱们几个了。”花笑道:“咱们先回山庄。”

忽然人群里一个白衣少女奔出,几步赶到近前,一下扑到萧璨怀里,拦腰将他紧紧搂住了。

众人愕然。成伯皱眉道:“婧儿,你怎么了?”他知这女孩平日里温言少行,不明白为何如此。错儿见这少女一头深埋萧璨怀里,心中暗恼:“这女子好生无礼。”但见萧璨怔了一下,恍然间竟流下泪来,显是内心激动已极。错儿吓了一跳,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众人不明所以。萧璨手上颤动不已,轻声唤道:“婧儿?”白衣女子低声道:“哥。”这一声细若蚊鸣,在萧璨耳里却如晴天霹雳一般。萧璨欢呼一声,拉住萧婧手腕,一路狂奔。

错儿几人怔怔的看着他们跑开,均是不明所以。

萧璨带着萧婧,两人又哭又笑,也不知跑了多远方才停下,倒在草地上。两人四目相对,兄妹二人心意相通,一时千言万语,似又无需多言,相视一笑,只觉无限欢喜温馨。过了良久,萧婧轻唤道:“哥。”萧璨嗯了一声。萧婧又道:“哥。”萧璨又嗯了一声。萧婧连唤几声,萧璨都只嗯一下,萧婧“噗哧”一笑,她脸上泪痕未干,这一下倒像是又哭又笑,萧璨微微一笑,伸出衣袖替她将眼泪擦掉了。

萧婧凝目注视,道:“哥,我好想你,每天都想得紧。”萧璨道:“我也时时念着你。”萧婧道:“这七年来我见不着你,总是觉得孤零零的,害怕的很。”萧璨心中一阵怜惜酸楚,抱住了她,温言道:“以后咱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再也不会。”

过了良久,两人心绪稍平,萧婧说起当日故事,原来那日萧婧被英老四擒住,英老四那时也是心惊胆颤,一路狂奔,只怕被计无双几人追上了。萧婧被他一路带到山脚,英老四甚是凶恶,萧婧不住哭喊,只要哥哥,英老四听得心烦,就要将她一掌毙了,萧婧本来必死无疑,忽听头顶隐隐有雷鸣之声。她抬头一看,之间山顶囤雪滚动,如排山倒海压下来,英老四大喊道:“雪崩!”任他如何凶悍,也不敢与这雪涛狂潮相抗,立时狂奔。幸好他当时慌乱之间,忘了将萧婧放下,不然萧婧就要活活埋在雪堆里了。

雪涛虽然汹涌,但所幸见得及时,英老四狂奔数里,这才停下。他原是个寡义之人,心想山上的同伙多半是被大雪压死了,自己有何必留着?自带萧婧出了天山。当时萧婧吓得惨了,也忘了哭喊,英老四心有余悸,哪里顾得上她?

待萧婧回过神来,英老四早带着她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萧婧抓住他又咬又叫,英老四大怒之下,一掌将她打昏了。她醒来之后,只见一个中年管家呼喝,原来英老四把她卖给人家当丫头了。

萧婧怎肯留下?她几次想要逃走,都被抓回去一通乱打,抓得十几次之后,萧婧便不再逃走。她老老实实呆了一个月,那管家只道管教好了,看得也就不怎么严,不想萧婧半夜又偷偷溜走,这一次可再没被抓回去。

她虽逃了出来,只是流离失所,她虽想找到哥哥和李文言、杨玉,又迷了道路寻找不得,她一路讨饭,早不知是在哪里了。

萧璨心中恨极,过了一会儿才道:“当日李叔叔和杨姑姑曾经在山上找了数日,终究是找不见你们。原来你们真的早下山了。”

萧婧听他说起李文言,道:“不知李叔叔和杨姐姐现今怎样了,我也很想念他们。你后来有再碰见他们么?”萧璨道:“也没再见过了。”萧婧有些怅然。萧璨道:“后来是碧螺岛的人救了你,把你带到岛上去了?”萧婧道:“是啊。我当时饿得狠了,幸好当时老岛主刚好来到中原,岛主想是见我可怜,待我很好。我很想念你,只是万里波涛,怎能过得来?那天我听说少爷要来中原,便哀求他把我也带来了。”萧璨叹道:“这些年我哪里都走过,偏生没去海上。不然说不定早就找着你了。”萧婧笑道:“咱们现在在一起,不是也好得很么?这是冥冥中上天注定的,倘若你去到海上,说不定咱们反而又错过了。”萧璨点点头,心想:“当日错儿叫我来谢树山庄,我还不大愿意。若是真的固执己见,怎能遇见婧儿?”想到此处,暗地里大是侥幸。

两人说了半天话,萧璨平时跟别人惜字如金,但对着萧婧却毫无拘束,两人虽是多年未见,但又好像这些年时刻相伴一般。

萧璨问起妖刀血月之事,萧婧道:“我们这是来中原,原是十分寻常,只是前天经过天下钱庄,那钱庄掌柜的见是少爷,好生热情,就多谈了几句。现在想想,多半是那时被那些坏人盯上了。”

萧璨点点头,暗想:“豪情山庄的人在碧落岛上隐居多年,又怎会被魔教的人盯上?自然是瞧着这行人跟谢树山庄关系匪浅,这是冲着谢树山庄来的了。”

萧婧道:“只是当时咱们都没发觉,之前他们突然袭击,少爷拼了命出去搬救兵,幸好你们及时赶到了,不然……”

萧璨手心湿润,全是冷汗,他紧紧抱住萧婧,霎时间只觉这许多年的东奔西走,风霜苦楚,不过也只是一眼尘埃。

忽听十余丈外脚声轻响,两个劲装汉子施展轻功,从西边奔过,依稀听得一人道:“少教主已计议妥当,今儿晚上一举灭了谢树山庄,咱们快去。”

萧璨既已找着妹妹,此生所愿已了,实不想再理它事。但听到“谢树山庄”四字,不禁一凜。两名汉子没有察觉他们,奔得远了。萧婧见萧璨面色低沉,道:“怎么了?”她毫无内力,没听清那两人说的什么。萧璨道:“我在想一件事。”他顿了一下,道:“你说咱们什么也别管,回到家中,好好生活,那样好不好?”萧婧笑道:“自然是好得很了。”萧璨沉吟不语。

萧婧心中奇怪,过了一会,道:“怎么了?”,萧璨沉吟道:“你所说的那位东岛少爷和我的一位朋友现在都在谢树山庄,现在有人要去害他们。我在想是要咱们现在就回家,不再理会这些事,还是赶去相助。”

萧婧惊道:“少……少爷他没事么?”之前尹玉山脱围求救,她隐约见到他似是受了点伤,只不知现今如何。萧璨道:“他在谢树山庄。”萧婧急道:“那咱们快去,少爷对我很好,他若是出了什么事,那可……”萧璨道:“东岛对咱们有恩,只是……此去若是再有什么变故……”萧婧道:“若是咱们不去,今后未免内疚,那也快活不了。”萧璨叹道:“我早知你定会如此说的。去就去罢,他们救了你一命,咱们也去救他一次,算是互不相欠。”当下便往山庄赶去。

萧璨心想听适才那两人口气,分明是有什么诡计对付谢树山庄,不知两人口中的“少教主”又是谁?走了一个时辰,已到谢树山下,看见山庄中有火光冲天,隐约听见打斗之声。萧璨惊道:“庄里出事了。”急赶到庄前,大门口躺着两具尸身,看装扮是庄里的护卫。萧璨不暇多想,便往火光处奔去。

但听喊斗之声此起彼伏,萧璨带了妹妹,她不愿多生枝节,尽捡阴暗的小道走,此时天色已黑,好在他记心甚佳,记得庄中道路。忽听一阵吵闹之声从大堂中传出,萧璨心中一凜,向前几步,只见大堂四周早被人团团围住,各人自擎火把,四下照得通透,萧璨拉了妹妹悄悄绕到后面,众人注视大堂之中,谁也没有察觉。

火光下站着一个青衫青年,手中握一把折扇,面带冷笑,神情阴鸷。他左右站着一个矮小汉子和一个魁梧的大和尚,萧璨认得那矮小汉子正是魔教三大明王之一的“妖刀”血月。

青衫青年道:“难不成这么一伙人还能飞到天上去。”血月沉吟道:“这山庄如此之大,想来必有藏身之处。”青衫青年冷哼道:“那便如何?不论如何,今夜一定要找到!”说完指了指随行的几人,道:“你们也去找。”几人应声去了。

萧璨正听几人说话,忽然肩头一震,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萧璨一惊,急回头看,却是花笑。他眼神闪动,萧璨会意,挽着妹妹悄悄退开。

花笑领着二人黑暗中左右兜转,道路却是萧璨未识的。走了两柱香时候,脚下杂草丛杂,又走片刻,现出一面山壁,花笑在壁上拍打几下,一声闷响,现出一个洞口,萧璨和萧婧疾步而入,花笑在四周查看了一会,确认没人瞧见,自己钻回洞里。

萧婧刚入洞穴,只觉一股热气扑面,只是伸手不见五指。萧璨取出随身火折吹亮,四下一看,却是一条甬道。

花笑退回洞内,道:“我还怕你们被发现了,幸好咱们遇上。”

萧璨道:“外面是何人?”

花笑道:“都是达达教的人。适才见到的那人就是达达教少教主原慕华,是原惊世的独子。咱们进去再说。”三人顺着甬道直走,但觉热气愈烈,萧璨甚有内力倒还能受得住,萧婧额上早已渗下汗珠。

行不多时,眼前有火光传来,萧璨熄了火折。再走几步,豁然开朗,却是一个颇为宽阔的洞穴,地上盘膝坐着一人,双目禁闭,竟是庄主花子明。花萝站在一边,神色焦虑,另一边地上还有一人,昏迷未醒,却是尹玉山。

萧婧见尹玉山不知生死,吓了一跳,叫道:“少爷!”就要上前察看,花笑急将她止住,道:“他衣衫上有毒,别碰。”萧婧心急如焚,不知所措。

忽然花子明咳嗽一声,喷出一口黑血,花笑叫道:“爹爹!”急上前扶住,花子明面上殷红,仿佛要渗出血来。花笑将衣衫摊开,骨碌一阵声响,怀中掉下大大小小二三十个瓷瓶,花笑捡了几个,将药丸倒出,道:“爹爹,先服些药。”花子明摇头道:“这些药没用的。”花笑急道:“总比没有好。”花子明拗他不过,将十四五颗药丸全服了,道:“其他人呢?”花笑道:“你放心,成伯带着他们避到庄外去了。”花子明点点头,又闭上眼睛,花笑面有忧色。

萧璨道:“花庄主怎会中了毒?”

花笑尚未回答,花萝道:“是玉山哥哥……他们故意将玉山哥哥打成重伤,又在他衣衫上撒了毒药,花伯伯本想替他用药的,自己反而中了毒。”萧璨点头不语,萧婧急道:“那少爷他……”花萝不认得萧婧,听她叫尹玉山少爷,想必是东岛的人了,宽慰道:“玉山哥哥倒是没中毒,想是他们怕他撑不到山庄里面,反在事前给他服了解药。”萧婧稍稍宽心。

花笑见爹爹亲神色稍和,这才站起身子,舒了一口气,道:“我和成伯他们回到山庄,变故已生。幸好阿萝护着爹爹和玉山躲到这里来。”花萝面上一红,道:“是花伯伯教我做的。”花笑目视她微微一笑。

萧璨沉吟道:“当日原惊世在少林之时,想要与各派定下三年之约,可见他初入中原,是想要先站稳脚跟,暂时还不想立时与各派为敌,为何突然又来与山庄为难?”

花笑摇头道:“这就有些想不明白了。或者当年的事情之后,咱们山庄在他心中成了一块疙瘩,总想除之而后快。”萧璨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几人坐在一边,见花子明气息微弱,不敢打扰,花笑时而看看爹爹,时而看看尹玉山,眉头紧皱。

几人本就心焦,更觉洞穴中热气难耐,萧婧气喘嘘嘘,她怕哥哥担心,强自忍耐。萧璨道:“这山洞怎的如此炎热。”花笑向洞里走进去一点,道:“你来看看便知道了。”萧璨微感诧异,跟着走了进去。越往里去,洞势逼狭,热气更是厉害,行得两百余步,但觉周身浓烈热气缭绕,萧璨只得运内力相抗。却听前方隐隐有噗噗之声,萧璨心中更奇,又走数十步,眼前一片火红,现出一面断壁,萧璨俯视而下,竟见一片熔岩翻腾。

花笑道:“这洞里的热气,便是从这里发出的。”

萧璨只见岩浆翻滚,沸若波涛,暗暗心惊:“想不到此山中竟有如此景象。”花笑道:“当年花家先祖就是无意中探到这火炎洞,才在山上见了这座庄子。此间气息不通,宛若火炉,人置其中无时无刻都要以内力抵挡热气,虽是难受异常,却是修炼内功的绝佳所在。我四叔当年就是强逼着自己在这山洞中呆了三年,武功才能短短时间之中勇猛精进。谢树山庄能够名列武林,也有此洞一份功劳。”

萧璨暗暗点头,自己才来不过片刻,已然汗流浃背,虽然运动抵御,心中仍是一股烦恼难耐,几乎就要大叫出来,实难想象花四庄主当年是怎样在这里坚持三年时间,可见非凡之人,必有非凡之功,能受非常之苦,没有什么是白来的。

两人看了一会,只觉周身燥热,便往回走。花笑道:“这洞穴我来过几次,最长的一次也只呆了半个月时间便受不住了,我这人就是呆不住的。先前花家有位先祖,最是坚忍,在这山洞里一住十年,破关之时,武艺冠绝天下,内力之强,花家后代都没人比得上。”他瞧了瞧萧璨,笑道:“我看你倒是很有些资质,不妨来这里呆上几年试试。”

萧璨摇摇头,道:“若非有极大决心毅力,只怕谁都难呆的长久。”花笑点头称是。忽听前面洞穴中一声惊呼,似是花萝发出的,两人一惊,急往回赶,片刻即回。却见花子明瘫倒在地,花萝和萧婧两人将他扶住,却不是如何是好。

花笑急道:“爹爹!你怎样了?”花子明呼吸沉重,勉力道:“枯残根……”萧璨一惊,道:“是这毒药?”花笑道:“你知道?”萧璨沉吟道:“之前见到李心缘前辈之时,曾听他提起过一次,听说他先前也是中了此种剧毒才致双腿瘫痪。”花笑颤声道:“这么厉害?”李心缘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若是连他自己都给毒瘫了,那花子明的毒又有谁人能解?

萧璨忽然想起此间不见了错儿,难怪觉得耳边清静了许多,不知她去了何处,只依稀记得她白天是独自跑开了,此刻却不方便问,道:“当时李前辈只是随口一说,不过当世除他之外,想必也无人能解此毒,我看事不宜迟,咱们要尽快赶到四方谷去。”几人更不多话,花笑和萧璨各背了花子明和尹玉山,往洞外赶去。

几人过了甬道,花笑贴着岩壁细听了一阵,没听见外头什么声响,这才开启石门,但见天上点星,已是丑时了。花笑见四下无人,他心中毕竟焦急的很,疾往外走,忽然萧璨轻喝道:“小心!”蓦地一声劲响,一个暗器飞向面门,花笑急忙将脸侧开,只觉脸颊一辣,那暗器堪堪擦着他面皮飞过,在面上划出一道血痕。暗器去试未歇,击在石壁上,溅出一串火星。

昏暗里一声沉闷的冷笑声,昏暗里人影闪动,看样子不下四五十人,将四人团团围住。为首的青衫青年,正是达达教的少教主原慕华。他嘿嘿冷笑,手中折扇一摇,道:“花庄主躲的好地方。”花笑面上微寒,他知这洞穴本是当年就着里面的火炎洞而建,并不十分隐秘,被发现绝不稀奇,只是此刻父亲身中剧毒,怎能再耽搁片刻?就要硬闯,忽然原慕华身后黑影一晃,一人闪到近前,照脸便是一掌,花笑避无可避,伸掌接住,嘭一声,那黑影站立不动,花笑却被震得连退数步。看那人是个秃头和尚,此人便是达达教三大明王之一:摧城。

原慕华只认得花子明,心想这几人必然都是谢树山庄的人,冷笑道:“谢树山庄好大的名声,今夜过后,只怕就要不见了。”

花笑心想父亲和尹玉山两人性命攸关,迟一刻便多一刻危险,和萧璨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般心思,两人缓缓将花子明和尹玉山放下,忽然暴起!萧璨铁剑、花笑单掌,左右分打摧城。

摧城哈哈一笑,双掌齐推,一股力道如排山倒海打向两人。萧璨吃了一惊:“此人好深的功力!”铁剑一斜,避过对方掌力,矮身一剑自下而上的刺向对方腰腹。花笑见对方掌力厉害,不敢硬接,使出家传轻功,绕着摧城上下飞舞。

两人都是青年一辈当中的俊杰,可是合力而攻,摧城竟自游刃有余,只凭着一双肉掌穿梭,萧璨和花笑两人都难以近身。

花萝和萧婧扶着花子明和尹玉山站在身后,心中焦急异常,花萝虽然还会些武功,跟这三人相比却是稀松的很,便要上前帮忙也是不能,萧婧则是半点武功不会,两人心惊肉跳,只怕花笑和萧璨万一有个闪失。

蓦地原慕华身后人影一闪,一人奔到近前,却是“妖刀”血月。想来他原先在四下搜寻,听见这边声响才赶过来。

花笑心中一沉,摧城已是难以应付,何况更来一把妖刀?

萧璨沉声道:“先退回去!”他铁剑一抖,虚晃一招,护着萧婧和花萝退回洞中。花笑被摧城逼得紧急,幸好他花家轻功天下无双,两次遇险都仗着绝顶轻功避过。

原慕华见他们要退回洞内,心想若是让他们进去,势必又要多一番周折,朝血月目视一眼,血月会意,纵身而出,半空中红芒一闪,劈向花笑。摧城猛扑而上,单掌往花笑拍去,这一掌用了十成功力,更要将他一下子震死。

萧璨大惊,急忙一柄铁剑递过来,挡在花笑身前。血月妖刀虽快,但花笑半个身子已经退到洞口,毕竟萧璨要近得多,“当”的一声,铁剑堪堪将这一刀架住,震得萧璨手臂发麻。只是摧城那一掌却实是没有办法了。

花笑心想只得硬接,突然眼前一晃,一个人闪在他前面,正是花子明,砰的一下,摧城这一掌正打在花子明背心。

花笑大叫:“爹爹!”花子明口中鲜血狂喷。摧城亦是心惊,蓦地眼前一花,却是萧璨见机不可失,铁剑直刺他双眼,摧城身在洞口,难以躲避,只得又向后退开几步。萧璨本也是虚招,忙收剑矮身退入洞内。

血月心想若是让他们退回洞内,神教两大明王的面子往哪里放去?当即一脚踏上,便要出刀,忽然身后娇斥一声,一把长剑越过十几名教众,直刺他后背,来人正是错儿。

血月见她来势甚疾,若是出刀之后再行躲避,只怕自己要被刺出个窟窿,当即回身一刀,红芒闪过,叮的一下,错儿手中长剑断成两截。

花萝见她长剑断了,叫道:“接剑!”将手中长剑扔过去。血月冷笑一声,回刀、出刀,当的一下,又将抛来长剑削断。哪知错儿身形一晃,已经趁机闪到洞内。

摧城暗道不妙,急忙拧下一颗金刚珠,朝洞里急打。他脖子上挂有一串佛珠,那是西方精铁混以金刚砂所制。萧璨听得声响,忙仗剑挡住,那钢珠打在剑背上,轰隆一声,石门关上了。

只听外面一阵怒喝之声,几人不再理会,退入洞内。花笑忙将爹爹放下,花子明双目禁闭,脸上手上俱是殷红如血,花笑骇然道:“爹爹……”花子明气息微弱,惨然笑道:“先前……还能强压住……毒性……适才那一掌……都被震散了……”花笑心中难过,道:“爹,你先别说话,我替你运功逼毒。”花子明摆手道:“不……不必,毒性四散……没有用的……”花笑明知他所言不假,然而内心深处实在不愿相信,喉头哽咽,似有什么东西堵住了。

花子明想要深吸一口气,却是难以提起。他虽然早年武功尽失,但谢树山庄的庄主,见识自是非凡,暗暗叹一口气,知是再难挽救了,微笑道:“咱们来到这里……倒也省事……我死之后……把我放入熔岩之中……”花笑垂泪道:“爹……”他花家历来的习俗,庄主去世之后便将尸身投入火炎洞内的熔岩中焚化,一是有涅槃再生之意,二是火炎洞内十分难耐,倘若花家子弟在此练功,想到花家先祖便在眼前,便能刻苦忍受。

花子明轻抚花笑,目中满是慈爱,道:“你……你虽贪玩些……也是个好孩子……今后可要吃苦了……”花笑泣道:“我不怕苦。”花子明叹息道:“想不到……当年我走过的路……你竟要再走一遍么……”怔然出神,道:“可惜……你四叔没在……”这话说完,头一歪,没了声息。

花笑和花萝放声大哭,萧璨几人心中也自难过。平日里见花笑总是一脸欢笑,想不到今日竟遭此厄难,他们与花子明虽只见过一面,觉得他虽为闻名天下的长辈,却是和蔼慈祥,令人敬佩,见他身死,均感黯然。一时之间,洞中惟有两人痛哭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