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是这样的,我和一个朋友在一起,他是个男生,但不是我的男朋友,也不喜欢我,我们纯粹是喜欢在一起吃喝玩乐,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过来,反正我也排了半天的队,刚好是三个人的位子。”
方客侠笑了一下,“我怎么会介意呢,只要你不介意就好。我是很想尽量和你一起吃饭,你就大方点说行不行吧。”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想高傲你要是再不同意你就去死吧,“来!”
我坐在三个人的位子上等,先进来的是方客侠,只见他一边轻轻推着人墙一边说:“对不起,请让一下。”
“挤什么呀挤什么呀,排队去!”
有一肥胖子拦着不让他过。
“我朋友订好位子了。”他不愠不火地说。
我连忙站起来,“喂,这里!”
胖子看看我们,不甘愿地挪了一条缝给他。
我把菜单递给他说:“你自己看看要吃什么。”
他接过去,先不看,问我说:“你那位朋友呢?”
“啊,他去买饮料了。”
我正在想是不是要发个消息,让高傲帮方客侠带点什么喝的,门口又是一阵嘈杂,“让开,让开!胖子,这么多脂肪就别跟这儿吃面了,都是高热量,去健身房预约吧。”
我一看,是高傲,他拎着一个XX超市的袋子和那胖子铆上了。
“你挤什么呀,排队去!”胖子俨然秩序维护者,他可能实在不甘心自己排了半天的队,却让后面来的一个个登堂入室后来居上。
“我排你个腿!哥们运气好,里边有人了。闪边去!”高傲不客气地用肩膀硬挤进来,那胖子愣是被他撞得差点扑到收银台上去。
“哎哎哎,小子——太不像话了!”
高傲在胖子的叫唤声中进入大厅,还没与我胜利会师又被服务员拦住了:“先生,对不起,本店规定不许外带酒水。”
“你们规定又怎么样?我说你们经理看过消费者权益法没有?你们的规定大还是消费者权益法大?有本事告我呀,叫警察呀,今儿我就在这儿喝定了!怎么着?”
开店做生意最怕不讲理的。我情不自禁问方客侠:“消费者权益法有说可以自带酒水进店吗?”
他说:“嗯,倒是有那么一条,说商店禁止消费者自己携带食品进店是不允许的,但是违法吗……还算不上。”
我纳闷道:“既然如此,那还怕他干吗,只管带就是了。”
他说:“人到底要面子嘛,像那位那样公开撕破脸皮的毕竟是少数。”
我拍案而起,“道理在我们这边,由不得他们横!”
方客侠还没反应过来,我几步冲到高傲身边,和他一起舌战围上来的服务员:“太不讲理了,我们可是花钱买了你们的东西坐进来的,凭什么不让带!告到天皇老子那儿我们也赢!”
“就是就是!”高傲搭腔,拧开一瓶脉动,“你们这儿卖这个吗?卖吗?我就喝这个,什么娃哈哈什么康师傅,我不爱喝!消费者是上帝知道吗?为什么不让上帝喝他喜欢喝的东西?”
服务员被我们说得一愣一愣的。
方客侠格开我们,“这里她做不了主,跟她说也没用。”他对服务员说:“叫你们经理来吧,如果不怕事,也可以叫上保安,再不够的话,我们还可以去工商局。”
服务员一溜烟地跑了,我口干舌燥,接过高傲手里的脉动一通猛灌,高傲已经在跟方客侠打招呼了:“谢谢,哥们。”
“不客气。”
他们俨然很熟的样子,以至于我忘了介绍。我们一起向桌子走去,有人见那张桌子空着,就端了自己的餐点坐在旁边吃,不管是高傲也好,我也好,方客侠也好,显然都对这种鸠占鹊巢的做法相当不齿。我们不说一句话地盯着他,他和居高临下的我们对望了几秒钟,立刻端起盘子走人。
我们很自然地坐下,高傲似乎觉得不对,看看我,又看看方客侠。
方客侠也是如出一辙的动作。
我们面面相觑被送餐员打断:“两客小笼包二两锅贴一碗鸭血粉丝一碗糖醋小排面餐点齐了请您签……收。”
我签过之后对方客侠说:“要吃什么?”
他说:“和你一样好了。”
被忽视的高傲拧着眉毛,“你们认识?”
我赶紧说:“同学。”
方客侠终于明白过来,“他就是你那朋友啊?”
我很讶异,“哎?你不知道吗?”
吃饱喝足之后我们站在街上,“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方客侠问我。
我看看高傲,他叼着桌上一桶牙签中精挑细选身材比例最好的那根,不为剔牙只为装样子,倨傲地看看我,“等会我还有事,你自己玩去吧。”说着挥手打发我们快走。
我和方客侠在黄昏里站了一会儿,他说:“去BOBO坐坐好不好?”
“那不如去我家里,可以多坐一会儿。”
我们散步回家,路上我买了一盒立顿红茶。我觉得他应该喜欢喝茶,但是家里并没有这种饮料。
泡了茶和咖啡端出来,我们坐在地板上看书。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觉得无聊,如果那样的话我根本看不进去一个字。于是我问:“开音乐好吗?”
方客侠把头抬起来,“不会吵吗?”
“不会,不同的音乐配上不同的文字会很有感觉。”
“那么你来选CD吧。”
我爬起来坐在书桌前,忍不住觉得奇怪。我从来没想到我会和一个同龄的男孩一起坐在家里的地板看书。在我印象中,齐浩才是正常男孩的形象,换言之,他喜欢的才应该是正常的年轻男孩所热衷的生活。这样的男孩,是不可能坐在我家的地板上和我一起看书的。
我选了Evanescence的唱片,打开音响。我喜欢把声音开得很大,但我想也许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在这样嘈杂的声音中看得进去书上的情节,于是特意把音量关小了两格。
就这样,等我把头抬起来时,桌子上的钟告诉我时间已经过去了3个小时。我赶紧望着方客侠,他已经合上书,闭上眼睛靠墙坐着,手指在地板上合着音乐轻轻打拍子。
那真是一幅很宁静美满的画面,如果我能够将它永存下来。
可惜我没有相机。即便要买,也得排在太阳能热水器后面。
我伸出手指作成相机框的形状,正在调整焦距,他睁开眼睛。
“嗨,你在干什么?”他问。
“拍照啊。”
“拍好看点。”
“难说。”
我们笑起来,我说:“方客侠你知道吗,一个学摄影的朋友说了,要照好照片就必须牺牲形象。摄影必学六种姿势,我摆给你看!”
我蹶起屁股,上身前倾,“这是一种。”又劈叉蹲在地上,“这是一种。”然后趴在地上,“这又是一种。”
他笑道:“看你看书的时候安静得很,一旦动起来怎么就没个正经啊?”
“也许是种伪装吧。”我说。
“听到过这样一种说法,擅长喜剧的人必定深尝悲苦。”方客侠说着,手指在地板上划了个半圆,抬起眼来定定地看着我,“看你玩世不恭和男人一样的笔触,并非一帆风顺成长起来的女孩子所有。”
“什么什么?男人一样?”我大受打击。
“一个浪荡子的口吻,落魄又寂寞。”他说,“和如同机械一样冰冷完美的文字相比,很有灵性。所以当我看到你后来给我的那些东西时,真是吃了一惊。我想,如果这是捣麝成尘的真实水平,还不如不要认识她。”
“哎,方客侠,谢谢你。”我换了一张爱尔兰音乐,“这辈子也许就你这么看得起我了。我从没有要靠文字大红大紫的念头,因为我无法将写作变成为了大多数人而设的服务,自然就不能奢望大家都来喜欢我的东西。但是有那么几个人,比如你,再比如……”
我的脑海里冒出雪的名字,我答应过她,为她写小说,哪怕只有一篇。
方客侠认真地看着我,等我说完。
“再比如以后真心喜欢上我文字的朋友们。”我把雪的名字咽了回去,“在写出让你们满意的文章之前,我会一直以这种身份存在,只要还有人需要阅读。”
方客侠眉头忽然皱紧起来。
“可是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
“我担心这个社会会给你沉重的打击,沉重到让你无时无刻想要放弃自己的梦想。”
“很有可能啊。”
“几乎没有人能在这个畸形的社会系统中为自己活一辈子。大家不停地被改造,去磨合,成为社会高层的需要。中国高层需要CEO,需要能挤进福布斯排行榜的富翁,中国底层需要有知识和理想的农民,需要相当于博士水准的幼儿园老师……但是谁的理想是成为农民和幼儿园老师呢?这些问题,你等不到毕业就会面临,太现实了。”
他说的每个细节都对,我说:“那你觉得我是趁早放弃好呢,还是负隅顽抗呢?”
我这话说得方客侠也愣住,他摇摇头,“我不知道……哪种对你来说比较好。”
我有心岔开话题,就说:“方客侠,你会弹钢琴,那会谱曲吗?”
“会,怎么?”
我说:“你知道我心目中最浪漫的男人是谁吗?那个把情书写在五线谱上的王小波。第一次听说以后我就想试一试,在一个人谱好的曲子里,把小说写在那些蝌蚪中间,一行曲谱,一行文字,就像作词一样——弹钢琴的人会不会有很奇特的感受呢?”
他很感兴趣地扬起眉说:“这是个好主意,我有时间会谱谱看的。要是谱好了,你一定要写噢。”
“答应了你,就一定会。”
有时候一句承诺,未必不能支持一个人的一生。
只要他够坚定。
我不知道对雪和方客侠的承诺,让我支持了多久……反正,我一直、一直就这样生活着,从来没想过要改变。
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