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秃驴!跟你说了无数次,我们不认识洛伦佐·拉菲克!”
“就是,他捣乱关我们什么事,你别那么不讲道理!”
从小跟着那种蛮不讲理的老师长大的艾柏和厉冰彦,要论插科打诨,是好手中的好手。
两个人从醒过来以后就一直大呼小叫,扰得整座静心馆里没有一刻是安宁的。
“这两个人是哪来的啊,快点让他们闭嘴吧?!”
“吵死啦——”
道行较低又不知内情的部分弟子忍无可忍,拿扫帚砸门。他们越恼,艾柏和厉冰彦就越起劲。
凭窗外天色判断,大概到了下午4、5点钟的时候,穆德只身来到房间外,在一片恭敬的问安声中提出带走两人的要求。
“这么快又见到你了啊,大师兄,大大的——师兄!”
如果说穆德给他们的感觉是趾高气扬,那么艾柏回敬他的就是吊儿郎当。
穆德不予理睬,只径自将他们领到芳雍所在的偏堂就悄声退下。
这是一间奇妙的屋子。四角宫灯漫溢出柔和的光,使得笼罩在一层光晕之中的家具每样看起来都像是至少有上百年历史的古董。
刚进门,厉冰彦的目光就落在一幅水墨画上,画是自下往上延伸的,他慢慢循着望去,才发现这画轴有着不可思议的长度,换言之,这屋子的顶,似乎已高得超出想象,可以媲美教堂的天顶了。
“怎么,喜欢拙作吗?”
高远漆黑的房梁上空突然响起这样一个声音,让厉冰彦的思绪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这幅画画的是一个古老的日本传说,它的目的是训诫世人不要说谎。诚实,是全人类的美德……你们说,是吧?”
台阶上方的芳雍一身对襟深蓝唐装,手工刺绣的金丝盘龙纹栩栩如生。他抬起指尖触了触画轴,使得那已经在时光中变得硬而脆的纸质发出簌簌的声响。
安坐在红木榻椅之上,年轻的主人神情慵懒地端起手边茶盏,细品香茗。
接下来是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谁也没有率先打破僵局的意思。
对峙数分钟后,艾柏不耐烦地开口:“你到底想怎样啊?”
“你们不认识洛伦佐?”
“不认识!他谁啊?昨天学校里第一次遇到!”
“……那么你们俩的能力,是谁教导的?”
艾柏和厉冰彦对看一眼,艾柏仰起脖子,“自学成材,不行啊?”
芳雍定定地望着他们,目光凉飕飕的,使艾柏一时无法判断他究竟接受这个说法没有。
半晌,芳雍起身,顺着台阶走下来,慢慢道:“像你们这样的特异功能者,世界各地都有,他们全部隶属一个由十二人管辖的组织‘七星社’。”
两个少年倍感惊异,“什!么!——还有组织?”
“Pléiade,在翠奂国以外的地区称‘普蕾雅德’,翠奂国成员则统称其‘七星社’。”
“里面的成员全都是从小就开始接受培养的。‘七星社’先是测定他们各自的才能,然后针对不同的能力分别给他们不同的特殊训练,并教育他们要以一己之力担当起护卫人类的责任——这些,你们从来也不知道,没听说过吗?”
艾柏茫然地摇了摇头。
厉冰彦亦然,“这个组织到底是做什么的?”
“捍卫人类历史上已经作出的卓越贡献,确保这个高度发达的文明社会得以继续发展下去,保护人类这一造物主所创造的奇迹生命体不受任何伤害。笼统地说,就是暗地铲除一切人类的敌对势力。”
“听起来还蛮正义的。”厉冰彦若有所思地回味,突然定神,“喂,你不会是想让我们加入吧?”
“能不能自愿选择?”艾柏搭腔。
“不能。”芳雍冷冷回绝,“现在最重要的是需要有人来管束、教导你们学会正确运用并控制能力。任你们为所欲为,这个世界会全乱套的。”
“乱套”这个说法让艾柏想到了昨天,还有十几天前的三阳山军训。
“最近的事情,是不是跟那个洛伦佐有关?”
芳雍淡淡地回答:“他是七星社的叛徒,现在已经升级为敌人。”
“他要……毁灭人类?”说出这句话时艾柏自己都忍不住想喷笑,有生之年他也会说出如此电影的台词!
“暂时与你们无关。”芳雍面无表情,声音更是平淡。
艾柏额角青筋直跳,那些差点导致他们俩送命的事情,居然还跟他们“无关”?!
“成为七星社的正式成员,还要经过一次考核,虽然只是形式上的,我想以你们的能力应该可以通过。总之,具体事项我会安排,现在你们两个可以回去了。”
芳雍侧过头,注意力放在打开的一本书上,显然不打算再花时间在他们身上,“下山的捷径已经开了,一个小时内不会关闭。”
艾柏愣了一愣。
“你——这家伙!”
虽然是两个男孩,而且是身手了得到恐怖分子见了也要屁滚尿流的男孩,半夜里下山还是无法有恃无恐。
“那个家伙真是襥得让老子不爽,但更不爽的是为什么老子在他面前竟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艾柏叉着腰嘟嘟囔囔,“更别提扁他了——丢人啊!”
“这就是所谓的‘神’给人的压迫感吧。”
厉冰彦喃喃了一句,他们现在走在一条平坦的马路上,不用想也知道正是头天夜里那辆Rolls Royce驶过的捷径。
“我总觉得有蹊跷啊,为什么嘉睿老师一句都不提这个七星社的事情——他跟这个组织究竟有什么关系——艾柏你这个猪脑,你都不觉得到处是疑点吗?”
艾柏停下脚步,“你觉得光凭我们两个,弄清楚这些疑点的可能性有多大?你觉得如果我们再跑回去问那个芳雍或者是嘉睿老师,他们告诉我们的可能性又是多大?”
“那就只有什么都不做了?”
“所以我说起码要进入这个组织,才有可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艾柏突然啧啧有声,摸了摸下巴,“刚才忘了问他加入这个什么鬼七星社有没有报酬了……”
“你就想着钱和吃!”厉冰彦险些倒地。
艾柏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勾着厉冰彦的肩膀,语气循循善诱:“不急不急,慢慢来,我们先仔细回想一下离这里最近的都有哪些好吃的有名的餐馆……”
“还吃!我们一整天无故旷课没去学校,老师不生疑才怪!”厉冰彦一个耳光扇得艾柏原地转了个圈,“赶紧编理由负荆请罪先!”
临时被抓来顶替别人的值日生怨恨地在心里把那两个旷课的家伙诅咒了千遍万遍。
“可以了,回去吧。”
一直靠在讲台上的班主任突然开口。
“哎?”两个值日生抬起头,可是窗子还没擦,垃圾也没倒。
“回去吧,以后你们俩的值日都可以叫今天旷课那两个家伙代做了。”班主任懒洋洋地又补充了一句,“时间不早了。”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几分钟后,嘉睿伸了个懒腰,这种非常市井的动作在他做来异常好看,就像他经常穿的那套衣服一样,宽大白衬衫+同样宽松的长裤,简单到不行的式样,而且天天重复不变,却从来不会给人带来审美上的疲劳。
物体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窗子、门、桌椅……还有他自己。嘉睿若有所思地以拇指指甲摩挲着下唇,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学校安静下来,有人咚咚咚地敲了敲本来就是敞开的门,嘉睿瞥了一眼,洛伦佐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走进来。
“刚才经过,好像看到你两个徒弟在往这里赶噢,一时好奇,忍不住跑了过来。对了,”洛伦佐感兴趣地想起这件事,“我还没干过老师这行呢,到这里来当外教怎么样?”
嘉睿呷口酒,连同冰块一起嚼,“恐怕你太帅了,学校不会同意。”
“此言差矣,俊男老师可以激发女同学的求知欲,明白吗?”
嘉睿面色自若地点头,“如果不怕被七星社全体成员追着,像过街老鼠般喊打,你尽管去抛头露面好了,我没意见。”
“言之有理……啊,真可惜。听说翠奂国的教师节福利很好呢,尤其是市立第一高这样的名校。”
“昨天你和杨后来怎样了?”
嘉睿像没听到那些插科打诨一样直入主题。
“大家都是聪明人,打起来对谁都没好处,所以我们连手都没交,就散了。”
“只是这样吗?”嘉睿凉飕飕地看过来。
“再透露给他一点情报。”洛伦佐哈哈一笑,“你做好准备吧,估计圣隐会很快就要开始召集成员了。”
“哼。”嘉睿淡淡盯着天花板。
厉冰彦和艾柏赶到学校时距离放学时间已经过去了十来分钟。他们在办公室绕了一圈也没发现嘉睿的影子,于是战战兢兢来到教室。
刚到门口,厉冰彦就飞快地闪回门边的墙壁上贴着,同时将艾柏一把拽了过去。
艾柏往前一看,眼睛倏地睁大。
教室里除了嘉睿,还有另外一个男人,金发碧眼,古罗马最杰出的雕塑一样的体格,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嘴里含根棒棒糖,并且两只手都很忙碌地被易拉罐占据了。
“老师竟然也有朋友?这可真是奇迹!”艾柏迟疑地开口,“不过,这个外国人,我怎么觉得那么眼熟?”
厉冰彦一颗鹅蛋大的汗珠子掉下来。
“你什么记性?!这不就是昨天夜里那个……”
“洛伦佐·拉菲克?”艾柏目眦尽裂,“他们认识?!完蛋,老师百分之一百知道我们暴露能力的事了……”
“你的逻辑都在往什么方面跑?”厉冰彦不可思议地盯着艾柏,“现在要担心的是,老师好像跟他是一伙的,怎么办啊啊啊啊,我们岂不是被迫加入他敌对的组织了?”
“不是还没考核吗?拒绝就是了!”
“这倒也是。”厉冰彦发觉虽然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有道理,但从一定程度上来看无知才是力量,就好比艾柏这样的,考虑问题最直观,想的解决办法也最简单可行。
“艾柏——冰彦——”宋自乐热烈的欢呼声在背后响彻云霄,更加证明了无知的确是力量的道理,并且还是破坏力相当强大的力量。
教室里交谈着的两个人停下,齐刷刷地朝外看来。
“被你害死了……”厉冰彦皱着一张脸,眼睛盯住脚尖。
“你们俩——”宋自乐的话刚说了三个字就被人悠哉地打断,“你们两个,是不是早上上学的时候没赶上校车,所以一直走到现在?”
“是这样,其实我们俩……睡过头了!”艾柏玩变脸似的立马作严肃状,“刚才冰彦这小子说要请客,问我晚上去哪吃饭,地点随我挑。我说那哪成啊,怎么就我们两个人,无论如何也应该把老师叫上才对!老师你晚上有没有事?一起吧。”
厉冰彦缓慢地别过头盯着艾柏,嘴角抽搐。
“吃饭啊?好啊!我跟老哥说一声不回去了,人多热闹也!”宋自乐高举起右手,一脸乐开花。
厉冰彦脑袋九十度大转弯,瞪着宋自乐。
“这个提议不错,我正好饿了。”洛伦佐对厉冰彦报以“你们有把柄在我手上”的“慈祥”目光,“你不介意我蹭饭吧,boy?”
嘉睿慢慢地抬起右手,慢慢地放在下巴上,慢慢地搓了搓,“那……还真是要好好挑个地点才行。”
“呵呵呵呵……”厉冰彦僵笑几声,突然转身狠狠殴打起艾柏来,“王八蛋!我把你撕了烤来吃!”
一片树叶飘到宋自乐头顶,他拿下来看了看,眼睛好像灯泡通了电流那么一闪,“我们吃火锅吧?”
其他四个人看着他。
“这个好!”厉冰彦想的是价格,便宜!
“不错!”艾柏想的是分量,多!
“可以考虑。”嘉睿想的是味道,再普通的火锅也差不到哪里去。
“终于有机会吃翠奂国的名菜了!”洛伦佐笑盈盈地握拳。
半个小时后嘉睿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双臂横抱胸前跷着二郎腿,目光如炬,“外面那么多火锅店不去,谁让你们到我家来涮?”
“在家里吃有气氛嘛!”厉冰彦洗锅,其实想的还是价格,便宜。
“是啊是啊,可以肆无忌惮。”艾柏洗荤菜,其实想的还是分量,同样的钱可以买更多材料!
“我一直很想到我崇拜的嘉睿老师家来参观一下!”宋自乐洗蔬菜和水果,笑眯眯地实话实说。
洛伦佐坐在屋子里的另一张沙发上,微笑着四下环顾,“嘉睿,你这里还真是家徒四壁呀。”
嘉睿维持原姿势不动,偏过头来斜了他一眼,“生活不成问题不就行了。”
“嘉老师,我洗好了!”宋自乐就着水龙头洗完一堆菜,找了半天连个盘子都没找到,他东张西望了一下,眨巴着眼睛问,“这放哪里?”
嘉睿伸出右手,从掌心出现一缕缕白色的雾气,一圈一圈绕着手指、手掌、手腕盘旋,最终包围住整只手臂。他把手心向下,空气中的水分变成了冰凌凝结在一起,一张冰雕玉砌的台子逐渐成形,“桌面”上还有自然形成的坑洞,大小不一。
嘉睿懒懒地收回手,“放里面。”
宋自乐第一次看见这么有创意的桌子,又摸又蹭,大开眼界,“哇!太神奇了!太方便了!相比之下我的能力是多么地无聊啊!你们唾弃我吧!”
“怎么会?我觉得你那么快的速度很占便宜!想做什么坏事尽情去做,反正逃跑时没人追得上。”艾柏把牛肉羊肉洗好了,想切成片却连把刀都找不到,“老师,刀在哪里?”
“你真想当厨子吗,切块肉还要用刀!”厉冰彦嗤之以鼻,把牛肉托在手心里,短短几秒钟,颜色鲜艳的牛肉表面便结了一层薄薄脆脆的冰晶,就好像是从冰箱冷藏柜里取出来的一样,他同时在指间夹了片薄如蝉翼的冰刃,刷刷声一响,牛肉块上的肉片就像刨木花似的落下来。
“冰的确是个很实用的东西呀!”宋自乐艳羡不已,“同一个老师教,艾柏你怎么就不会?”
提到这一点,一向目中无人的艾柏也有点自卑:“是啊……有时候觉得力气大真不是好玩意,除了打架外一点用处都没有。”
洛伦佐对这张桌子也甚为满意,以致于幸灾乐祸地开起嘉睿的玩笑:“当初听说你的能力是所有人中最生活化的,现在看到果然名不虚传。这样一来,你可以不用冰箱,不用空调,不用任何家具,真叫人羡慕。要是人人都会这招,地球上估计一点污染都没了。”
靠得最近的厉冰彦听后,实在忍不住好奇,“……你们,认识很久?”
“这个很明显吧。”洛伦佐微笑道,“只不过东方人看起来比较年轻,其实他还年长我半岁噢。”
“是怎么认识的呢?”厉冰彦问的时候,试探地看了一眼老师。后者望着别处,没有不悦的迹象。
“怎么认识的……”好像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似的,洛伦佐转动着一双湛蓝的眼睛思索起来,“应该是在参加圣隐会的途中吧——圣隐会你可知道?”
厉冰彦摇摇头,对这个陌生的名词没有印象,但今天在芳雍那里听说了他们这些异能力者也有组织的消息,使他很快联想到了相关方面。
“由被挑选出来的杰出异能力者所参加的朝会。”洛伦佐一点隐瞒含混的迹象都没有,“我们两个在路上大打出手……因此被取消了资格。”
后来他们都没再参加过对组织里的成员来说意味着荣誉和地位的圣隐会,直到加入了长老会也是一样。
除了头回见面那一次,两人之间没再动过武。对这个组织始终充满怀疑、轻佻甚至嘲讽的洛伦佐,和漫不经心、与世无争的嘉睿,在分别成为地位最高的十二人之一后,尽管戴着面具,他们还是一下就认出了对方,只是彼此心照不宣而已。
“你们为什么看不顺眼?”回过神来,艾柏和宋自乐也都盘膝坐在桌旁,和厉冰彦一起津津有味地托腮听讲。
“不是因为不顺眼才打,是因为我们两个正好都不想参加圣隐会,但明确拒绝会被视为大逆不道,所以我们采取了简单可行的办法——私斗一场。”洛伦佐竖起手指挡在唇前,“这个是多年以来除了我们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好了,故事告一段落,快点吃东西,我饿了。嘉睿,有酒吗?”
语音刚落,两个土黄色的泡菜坛子就在他面前晃了晃,“俗称,三——碗——倒。”嘉睿悠闲地将两只手的酒坛子碰了碰,砰砰两声一左一右剁在桌子上。同时掀开泥封,一股浓厚的酒香飘出来,光是气味就烈得足够让普通人头一懵。
洛伦佐颇感兴趣地凑到坛子边深深吸一口气,“碗多大?”
嘉睿弯起手指,关节叩了叩那两个倒扣在坛子口上的碗盖。
“过瘾。”洛伦佐扬起一边眉,慢慢地笑。
“啊——我爱它!”宋自乐激动地扑上去一边搂一个,“老师,您不会让我喝汽水吧?”
“这儿哪有汽水?”嘉睿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反正以后都要喝,不如从小开始练。”
“干了!”喝酒最怕气氛好,余下两个男孩全都激动地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