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纪的天使们,当决定彻底毁掉地球上的一切,重新建立起新的国度……他们会使金色的圣光覆盖整个已被漆黑夜晚所污染的人世,然后降下天罚。
“尊长,看来除了洛伦佐,我们又有新的敌人了。”
如果说全世界只有一个地方是这圣光所无法侵袭的,那么便是这座依山傍水的华美园林。额匾上四个金色大字“锦天绣地”,在夜晚也分外显眼亮目。
“敌人就是敌人,没有什么新旧之分。”穿着唐装锦服的青年从茶座旁站起来,走到栏杆前望了一眼天际,唇角浮现出讥讽的微笑。
“这种程度的把戏还妄想撼动我的世界——那些军团长是不是急功近利得昏了头?”
“只要合最初创建普蕾雅德的七位大天使之力,天使军团嚣张的时间也不过就是朝夕之间而已。”
杨微微笑着呷了一口茶水。
“我还担心他们缩在水晶天的大本营里不敢来地球呢,这下倒是省掉我不少工夫。”
在全世界陷入沉睡的时刻,这座园林里的鸟雀却没有停止啁啾。一只白羽鹦鹉爪子扣在华服青年的手指上,弯弯的喙大胆地从他的手心里取食饲料。淡淡的金色光华让它疑惑地抬起头来,歪着脖子向主人看去。
青年的额头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一轮金色的光晕从眉心漾出,那里的皮肤缓缓裂开,显露出一个水滴形状的印记——竟然是一只眼睛。
白羽鹦鹉看得呆掉了,忘了啄食或飞走。青年的手指抚摸过它洁白的背脊,微笑道:“怕什么,我和你是一样的。”
这话说出口的同时,两只巨大的黑色羽翼,在他背后悄然无声地展开。
“是啊,是时候跟天使军团算总账了。”杨的笑容有点幸灾乐祸,“他们当初可是让路西法大人您经历了足足九天九夜的堕天之苦呢!”
“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拥有黑色羽翼的路西法抬起一双眼睛,琥珀色的双瞳正慢慢被黑色浸染。他向夜空伸出手去,受了惊吓的白羽鹦鹉扑棱着翅膀遁入夜色。
杨放下茶杯,伸个懒腰不满地说:“悠闲喝茶的日子总是这么短,忙碌的工作怎么也做不完!大人,我要求一个长达数年的假期?”
“那可不行,谁让你自古就是我的左右手。”路西法瞥一眼杨遗憾的表情,“不过,如果能够免除所有后顾之忧的话,工作量想必就会减少到让你发霉的地步了。”
“简单地说就是要把所有杂碎一一清除是吧?”杨了然于心,“不过大人,数亿天使军团带来的威胁,恐怕还不比正在舍下做客的那位棘手呢。”
提到这点,路西法不得不有所顾忌。当初一同堕天的共谋,几番转世却成仇敌。心性意志虽然变得面目全非,可曾经身为神御座前七位创世纪大天使之一的加百列,同时又是四位君主里“水”元素的控制者,一旦站到对立面上,将是个实力惊人、难以对付的角色。
“不知道加百列的全部实力,嘉睿究竟继承了几成?”杨若有所思地说,“反正在所有的对战中,他没有一次是全力以赴的。我怀疑啊,”他竖起三根手指头,“恐怕他最多发挥了10%的余力——对手是宋允恒的那次。”
路西法淡淡笑了一下:“宋允恒那些能力完全是借助人鱼族的血肉,并非与生俱来的。嘉睿正好帮我们证明了他并不是七位大天使之一,这样的人长老会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没有也罢——还有,10%的实力,你竖三根手指头干吗?”
“啊?我竟然竖了三根,莫非是被他传染了?!”杨讪笑着点点头,继续说:“除了您、嘉睿和芳雍,还有四位大天使行迹不明。他们可能在长老会里,可能在七星社里,也可能在组织之外伪装成普通人,这三种可能都无所谓,只要不是洛伦佐·拉菲克就好,对吗?”
“如果他身在此列,那的确是非常地不巧。”路西法抬手触摸了一下那只额头上的眼睛,“我现在唯一顾忌的就是洛伦佐·拉菲克,他究竟是不是能天使克玛尔的转世?”
杨不假思索地否定道:“洛伦佐的能力是毒,可守护火星的战神克玛尔的能力是破坏,两者不太相干啊。”
杨的话并未能够给路西法带来宽慰,反而使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可是,”他不无顾虑地说,“如果这个狡猾的小子在恢复自己全部实力之前,刻意隐瞒了自己的能力,给我们造成另外的错觉呢?要知道障眼法是他最擅长玩的把戏之一,当初克玛尔也是用这招令迷迦勒相信他根本没有背叛过天使军团。”
能天使位于三阶天使中的中阶,是神为了保护天界不受侵犯专门制造的第一批战斗前锋,其职责注定了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在战争中破坏一切,只为赢得胜利。其中统领14万破坏天使、惩罚天使、恐怖天使和死亡天使的军团长克玛尔因为与黑暗势力接触太过频繁而成为堕天者,不过他的亦正亦邪和不确定的暧昧态度,始终让神和天使长迷迦勒认为他每次的倒戈不过是为了与背叛者沟通而已。
杨在回忆中叹了口气,“真是狡猾到家了!听您这么一说,我更觉得洛伦佐的背叛存在很大的问题。这小子从不信任长老会,也从不在乎其他人是否信任他。”
“若是那样,七位大天使中,四君主之一的智天使加百列、掌管火星的战神能天使克玛尔都成了七星社的叛徒……即便找到了另外四个人,也只剩下五名大天使能去对抗天使军团了。”
杨没有插话,他在静静地等待上司的最终决定。
路西法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脸上又恢复了闲适的笑容,“不管怎样,至少不能让这两个叛徒拖我的后腿。”
“我明白了。”杨微微欠身,施以敬礼,再站起来时,眼中只剩一片深不可测的汪洋。
雕龙刻凤的紫檀木大床上垂着珍珠色泽的丝绸帘帐,像微风下波浪起伏的湖面,有长长流苏装饰的床单一直铺到地面。
躺在这片华贵里的少年五官俊美,如果忽视掉满身血污带来的负效果,倒真有贵族王子的感觉。
嘉睿既不怜“香”,自然也不会惜“玉”——一把撩起帘帐的同时,右手也忍不住握成拳状。要不是他努力地克制着,恐怕就会一下子招呼下去。反正以他在闹钟上放图钉被窝里放鞭炮的前科看来,多半不会把徒弟现在的惨状放在眼里。
“需要什么可以随时叫我。”杨的声音在房间外面响起,“我有一个提议,不如你留下来吧,明天就是圣隐会了,为避免一来一去的麻烦,这也是最方便的办法。”
门随他的话慢慢地关上了,最后一个字说完,那几扇被类似屏障的特殊气息所包围的门完全闭合,把整个房间变成了与世隔绝的空间。
“我不留下来——行吗?”嘉睿没好气地对着空气反问了一句。
抱怨归抱怨,他还是迅速收敛心神,检查厉冰彦的具体状况。不查则矣,一探脉,两道漂亮的眉毛和光洁的额头一起皱成丘陵地形——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们不要私斗,可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照样发生!
艾柏十六年前降生的时候,这个城市有过一场极强烈的地震。他的母亲死于难产,父亲连悲痛的时间都没有,就在坍塌的医院里和妻子一起去了天堂。
还有当时在场的医生和护士,他们只来得及把这个新生儿放进襁褓。那座医院是地震发生的震中,灾难瞬间来临,没有一个人从中逃脱出来。
那时的嘉睿只是偶然路过。在那个死伤无法计算的震区里,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发现了那个毫发无伤的婴儿。无论倒塌下来的钢筋水泥,抑或地震产生的滚滚烟尘,都不能让孩子停止咯咯的欢笑声,而这还不是最让嘉睿意外的一幕。
当他发现这孩子竟然能只转转眼珠子就操纵起石块,嘉睿的脑海里立刻无可避免地浮现出一个名字。
乌利尔。
——土之君主的炽天使。
那场地震证明了他的臆测。乌利尔无疑是所有天使中最危险、最具攻击性的。他代表的愤怒和毁灭甚至与战神克玛尔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后者是出于理智的破坏,而他则是本能。
堕天以后,这位天使每次转世的机会,都是以千百人的生命为代价而换来。
嘉睿抱走了这个孩子,但当时他的懒散决定了他并没有抚养小孩的觉悟。所以,在费了一番周折最终成功封印乌利尔的记忆之后,他立刻如对付烫手山芋一样把这孩子丢给了孤儿院。
然而天意弄人。五年后嘉睿又一次遇到因为和收养人关系紧张而离家出走的艾柏时,他突然醒悟到也许自己在冥冥中已经被某种缘分纠缠上了。
嘉睿并不是乐善好施的人,但却无意中救了两个婴儿的小命——另一只是谁不言而喻。好在两只都蛮好调教的,训练之余还能随便使唤。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们似乎彼此不大对眼,经常拳脚相加,为了避免与艾柏相生相克的厉冰彦哪天一不小心激发出他的原始潜能,嘉睿只好颁布一道禁令:不许私斗!并为此编造了无数理由,想得头都痛了。
结果还是白搭!
哪怕厉冰彦再如何超越常人也好,毕竟无法与曾经的上阶炽天使相提并论,嘉睿更担心的另一个问题就是艾柏这种不知轻重的个性千万不要在糊里糊涂中就把师弟送上黄泉不归路。
记忆终止,回到现实中。嘉睿探一探厉冰彦的鼻息,很好,虽然还没死,但是相信那一天应该相去不远了。
四君主里拥有治愈能力的只有拉斐尔。可是如今已经站在敌对立场上的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施以援手。
饶是嘉睿这样一贯云淡风轻的人,也忍不住苦恼地重重一叹。
剩下的办法只有一个,但那无疑是一把双刃剑,利大还是弊大,无从推测。
那一击的余波还在身体里作怪,就像不肯放过他似的持续到现在。骨骼、筋脉不停尝试着被万吨重力碾压过去的感觉。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唯一还能记得的只有自己的名字了。
隐约有个声音响起,突然近在耳畔,又突然到了很远的地方,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厉冰彦依稀分辨着它的主人……好像,是老师。
“冰彦,听得见你就听着。”嘉睿顿了一下,发现厉冰彦的眉头似乎皱了皱,而且眼皮也微微挣扎着企图掀开的样子,只是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醒着还是依然神志不清,他放轻语气,“我实在不想让加百列的血统继续流传下去,一直以为在我之后将不会再出现任何继承者,但是……”这一想,思绪顿时变得万千复杂,有回忆也有顾忌,最终凝成一句话缓缓吐出:
“也许,是你命中注定的吧?”
老师……你在说什么啊……厉冰彦很想这么问,可是眼睛酸涩得睁不开,手脚又像吊了几个大铁砣,根本抬不动。
“所有堕天使的转生方式里,只有加百列不是依靠人体受孕遗传,也不是借助人鱼族的血肉,而是直接继承上一任的血。”
嘉睿神色恢复如常,活动一下右手关节后,把袖口推上去,露出白皙的手腕,拇指指尖轻巧地划过动脉,留下一道长约3、4厘米的创口,猩红粘稠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很快就覆盖了那些粉红色的肌肉组织。
他没有马上就把这个继承仪式继续下去,一滴一滴的鲜血落在床沿,如同正在盛开中的桃李。嘉睿视若无睹,仍在维持着最后几秒钟的迟疑。
“最后一次机会。等到喝了,就再也没有寰旋的余地。不光能力,还有随之而来的记忆、责任、罪孽,你都要一并背负。如果不愿意,你还剩另一个选择,就是安稳地躺在这里等候死神——相比起前者,也许这才是能让你舒服一点的决定。”
嘉睿看到那孩子的手指动了一下。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已经表明了他的心迹。
不要死……要活!
嘉睿想到另一个男生,他也是这么说的,对于这些生机勃勃的年轻男孩而言,世上应该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止他们存活的意念。
如果还有思考的余地,厉冰彦大概能觉察出这种血液的不同一般。他曾经有许多次吃饭因为太急太快无意中咬破舌头尝到自己血的味道的经历,有一点腥,一点苦,总之是怪怪的不敢恭维。但是现在口中充斥的则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清凉、甘澈——难道会有人的血是冰冰凉凉像带着融雪的泉水一样吗?即使血型不同温度也不至于差这么多吧?!
奇妙的液体流过唇齿之间,顺着喉管一滑而下,蕴涵的力量被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每一个细胞里,这个过程带来的享受足以形成让人失去意识只剩本能的索取。也许过了几秒钟,也许过了几小时,反正已经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了——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之中,目睹那些死去的星云轰然爆炸徒留下一个个黑洞,以及在毁灭中新诞生的星系。
厉冰彦如同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从一片汪洋的蛮荒到板块挤压形成山脉陆地,从蠕动着分裂的扁平虫到纵横于亘古冻原上的巨大猛犸,奴隶在鞭子与烈日下辗转堆砌着象征神话的金字塔,阿喀硫斯于特洛伊的废墟中砍下了赫克托尔的头颅,亚历山大大帝手执铜剑征战波斯,神圣罗马帝国写下历史上的第一页辉煌……一切宛如幻境,但又如此真实,就像亲眼看着这个世界是怎样一点点地经历了那些漫长的岁月演变至今。
一片强光射来,眼睛几乎不能视物。他伸出手来,低下头去,却完全看不见自己的形体。从那片强光中隐隐传来一个沉而有力的声音,似乎是对他的召唤一般:“吾之神子加百列,汝将传递先知五百年后的未来……”他还来不及置疑,强光突然收敛,自己开始自天空之中急速坠落,下面是没有边际的浓重黑暗,让人一下联想到“地狱”这个名词。抬起头,云端传来不歇的厮杀声,无数长着纯白翅膀的人拼斗在一起,任由鲜血把背后的羽翼染成瑰丽的图案……
“喂——”他喊了一声,朝那些人伸出手去,但是突然眼前一黑,转而又是一亮,他已站在摩天大楼的顶端,维持着刚才那个伸出手去的姿势,可他却面前空无一物,脚下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他的背后长着和云端那些人一样的巨大白翼,从楼顶经过的风把羽毛一片片地吹落到下方的人间,如同下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奇怪的念头,失去了翅膀的天使,再也无法回到原先居住的水晶天去了……
厉冰彦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翻腾的头脑逐渐安静、沉淀,然后睁开眼,去习惯和适应看到的一切——可与皇宫媲美的房间、带顶盖的古典雕花大床,和刚才的宇宙、汪洋、战场、摩天楼比起来,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存在?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十六年的生命,也许根本就是一场短暂的梦境罢了。
“看见了什么吗?”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个实实在在的声音,把厉冰彦吓得一缩,“想吓死人呀!——老师?”
嘉睿伸出手,啪的一声,给了徒弟一个结实的大耳光。
“痛吗?”
“好痛啊——”厉冰彦捂着脸倒在床上打滚。
“痛就对了。你还是你,没死呢,活得好好的。”嘉睿收回手,面无表情地说。
厉冰彦搓了搓滚烫的脸颊,“那我刚才看到的那些……是做梦?”
嘉睿双臂交叉,“也是真的。”
“您表把我搞糊涂了——啊!”厉冰彦突然愣住,浑身检查一番,“我居然会动了啊?!”他很小心地抬起头盯着嘉睿,“而且还充满力气呢……”
啪!又是一个大耳光,比刚才那个有过之无不及。
“混账!你竟敢置疑我的鲜血?!这可是比人鱼肉都来得稀罕的上品!”
“人鱼?”厉冰彦委屈地捂着另外一边脸,这下他两边脸无论是高度还是厚度都对称了,“那东西真的存在吗?岂不是比大熊猫还要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