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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回来以后,包饺子。小灯擀皮,兄弟俩包。中途,五桩的手机一直响着,是短信。五桩不时地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很认真地看。小灯看了一眼他满是面粉的手,在黑色的手机上留下白的迹子。五桩看一回,发一回,都显得有些吃力,又有些不安。小灯眼皮朝下,待看不看的,把擀面杖擀得碌碌响。五桩翘着指头,把手机塞回衣兜里,咕哝了一句,真烦。小灯不说话。大家都沉默,只有擀面杖在案板上碌碌地碾过。忽然,五桩的手机唱起来,这回是来电。五桩踌躇了一回,咧咧嘴角,把高唱的手机拿出来,一路喂喂地说着,出去了。中午的太阳光从门缝里漏进来,一格一格的。有一片落在小灯的手上,随着手的动作,一晃一晃,灼人的眼。二桩说,我来吧——这活儿费力。小灯把擀面杖递给他,抬起肩膀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的确费力。小灯感到她的胳膊都酸疼了。

小灯把饺子端上桌的时候,五桩才回来。小灯把第一碗饺子递给二桩,自己又盛了一碗,坐下吃。五桩在桌前坐了半晌,没等来饺子,看了一眼小灯,小灯埋头吃饭,只是不理他。五桩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他把面前的一只空碗当的往桌上一顿,起身就走了。二桩刚要叫住,小灯把醋碟子往二桩面前推一推,说,哥,你蘸些醋。

晚上,小灯收拾妥当,早早歇了。歪在床上看了一会电视,觉得没兴味,就关了。五桩还没有回来。小灯心里恨恨的。错了错牙,想骂一句,终于没骂出口。其实,平日里,五桩倒是很知道体贴的,今天,竟当着他哥的面给她摔脸子,五桩他也敢!当然,自己也有点任性了。可是,话说回来,刚过门的新媳妇,脸嫩,怎么搁得住自家男人的冷落。尤其是,还当着他哥。这让小灯很恼火。要是在平常,小夫妻关上房门,小灯或者会把五桩的手机夺过来,半是娇嗔,半是霸道。说不定两个人还会趁势亲热一回,也未可知。究竟新婚燕尔,怎么样都是好的。可是,偏有二桩在旁边。这让小灯有些下不来台。台灯罩子歪着,灯光斜斜地打过来,照在衣橱的玻璃上,闪烁成一片。小灯想起了白天包饺子的事。二桩和她,一个擀,一个包。默契得很。常常,二桩刚把一个皮擀好,递过来,小灯正好接住。两只沾满白面的手,一递一接,呼应得滴水不漏。盖帘上的饺子一排一排,像展翅的白鹅,渐渐热闹起来。小灯在枕上想着,心里就笑了一下。当时,自己整个人像绷紧了,铆着劲,有些分秒不让的意思。何至于。真是。她把被子紧一紧。五桩回来,她是打定主意不理他的。不管他如何哀求。怎么说呢,有时候,五桩简直是赖皮。简直是——不要脸。小灯把头埋进被窝里,两条胳膊抱在胸脯上,鼓胀胀的热。

过了寒食节,天气就慢慢暖起来。麦子浇过一水,地里就没活儿了。村子里,歇了一个正月的人们,又开始蠢蠢欲动。大多是出去做工。如今,世道早变了。再不能靠着几亩田地,得过且过了。二桩是已经走了。偶尔有电话来,说一切都好。五桩在家延挨了些日子,虽说是恋着媳妇,也只好忍住,开始张罗走的事了。五桩先前一直在省城的建筑工地上,做小工。小工这活,累是累,可五桩年轻,有的是力气。比起工地上那些花白头发的同行,总归不那么让人觉得凄惨。私心里,小灯也不愿意二桩走。小灯倒不是贪恋夜间的事。五桩生猛,如狼似虎的,有时候,小灯倒宁肯躲一躲。记得新婚三天,回门——这地方的风俗,是要新媳妇在娘家待上些日子的。一则是把小夫妻隔一隔——来日方长呢,身子可不能亏了。二则是,做父母的心疼闺女。在娘家,再大,也是小孩子,怎么样都是好的。嫁到人家,就不同了。又是新人,处处都要拿捏着分寸,难免受了委屈。虽说是家里没有公婆,到底要少些拘束,可是,怎么能跟娘家比?小灯原是准备在娘家多住些时日的,带了一大包换洗的衣裳。不想,刚过了两天,五桩就来了。五桩吃好喝好,不说走,也不说不走,就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父母就有些明白了。小灯看看父母,又看看五桩,脸上讪讪的,自顾低着头勾毛衣。心里却是恼得很。五桩让她在父母面前丢了脸,她恨他。后来,她到底还是跟五桩走了。这种时候,耽搁越久,越是难为情。尤其是爹。进进出出的,从这个屋子,到那个屋子,一直不肯好好坐下来。吸着烟,咳嗽着,咳着咳着就呛出了眼泪。晚上,新女婿来接闺女,让做父亲的怎么办呢?这架势,真不好端。回去以后,小灯到底是给了五桩些颜色。在这方面,小灯还是拿得住他的。怎么说,攻守,进退,她心里全有数。如今,小灯想的是另外一回事。刚嫁到这个村子,人情世故,满眼都是新的。老实说,没有五桩在家,小灯心里是有些怯的。可是,若是不让五桩走呢?小灯把头摇一摇,否定了自己。村子里,凡年轻力壮的,都走了。五桩一个大男人,天天在眼皮底下晃来晃去,不像样。再者,也不能坐吃山空。结婚的排场闹大了,往后的日子,还得打算一些。

家里一下子空旷起来。有时候,从外面回来,打开街门,院子里寂寂的,花猫挨过来,妙乌叫着,把脑袋在小灯的裤脚上蹭来蹭去。猫是二桩托人要的。小小的,秀气的脸,一双媚眼,温良得很。小灯伏下身,把花猫抱起来,摩挲一会,就放了它。小灯在院子里盘桓一回,看看菜畦里的菜。在院子的西墙根,小灯辟出一块地,种了蔬菜。这些地里的事情,小灯还是很在行的。

有时候,小灯也串门。旁人也不熟,就是月钗家。论起来,月钗算是堂妯娌,年纪又相仿,离得又近,就很说得来。月钗的男人庆子,也在城里做工。月钗娘家是本村,很自在了。从小长到大,她摸得透这村子的脾性,知道村里的很多掌故。有时候,两个女人坐在院子里,说闲话。说着说着,就说起了男人。月钗说,这村子里,都算上,就数你家大伯子哥。小灯说谁?月钗说,二桩啊。人样好,又有见识。听说在城里发了?小灯说,哪啊。月钗笑,还瞒我。都知道,二桩是发了。小灯就不好辩解了。二桩在城里究竟怎样,她不清楚。二桩倒是偶尔有电话来,说还好,不错。让家里放心。小灯的理解,只是套话罢了。也不好细问。月钗又说,只是有一条,这二桩,心性是高了些。乡下的闺女,怕是不入他的眼——谁知道呢,说不定哪一天,领回个城里媳妇。说着就笑。小灯也咧咧嘴,刚要跟着笑,月钗却把话题一转,说,五桩走了这些天,想了吧?小灯就脸红了,说胡扯。月钗说,想就想,还嘴硬。小灯就把手上的毛线团掷过去,说,我把你这坏肠子的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