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就是这一点不好。三月中旬便停了暖气。外面的阳光好极,屋子里呢,却是凉森森的。娇气一点的,怕是还要加一件外套,甚或是毛背心。这个季节,人在屋子里就不大待得住。杨花早已经飞起来了。风一吹,纷纷落落的,张扬得很。偶尔落在人的脸上,脖子里,毛茸茸的,弄得一颗心也有些痒了。
乔素素在厨房里剥豌豆。炉子上炖着排骨。小砂锅咕嘟咕嘟响着,煎的是中药。乔素素不放心,隔一会儿,就忍不住走过去看一眼。
海先生在书房里写字。书桌大得有些惊人。设着笔墨纸砚。都是上等的东西。海先生立在那里,悬着腕,一脸端正,真是写字的气派。旁边的废纸篓里,张牙舞爪地团着几张废字。客厅的CD机放着邓丽君。甜美的,幽怨的,带着一点空灵的遐想的味道。海先生侧耳听了一时,仿佛是入了神。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有几个不迷邓丽君?就连找朋友,也是暗暗地有了参照。比方说,原先的那一个,眉目之间,就有那么一点邓丽君的影子。嗓音也甜,嗲声嗲气的,是南方小女人的做派。当初,第一眼看见,海先生就下了决心。然而,谁料得到呢?海先生不由地叹了口气。却发现,一滴墨汁正落在那个“情”字上,弄污了。
厨房里弥漫着香气。排骨的香气,草药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是纷乱的家常的气息。温暖的,世俗的,带有微微的瑕疵,让人安宁,妥帖,也有那么一点说不出口的无可奈何。豌豆正当时令。海先生喜欢豌豆。因此上,乔素素也喜欢豌豆。每年豌豆上市的时候,乔素素都要买回来很多。乔素素喜欢买带壳子的。便宜倒在其次。她简直是把剥豌豆当作了一种消遣。看电视的时候,听音乐的时候,聊天的时候。手指头娴熟地动着,毕毕剥剥,潮湿的,青涩的,不太清脆。一地的绿壳子,张着惊讶的嘴巴,乔素素把剥好的豌豆冷藏起来。豌豆炖排骨,豌豆烧牛肉,豌豆煨鸡汤。能够一直吃到春节。
海先生慢慢踱过来,立在一旁,看乔素素剥豌豆。嫩绿的豌豆盛在洁白的瓷碗里,十分的悦目。海先生看了一会剥豌豆,又去看砂锅里的中药。随手拿起旁边的筷子,一面尖起嘴唇吹气,一面小心地搅一搅,把周边的药渣子往里面拢一拢。乔素素看他的样子,知道是有话要说。正待开口问,海先生却说话了。今年,我得回去一趟。乔素素不说话。等着他的下文。海先生却不说了。
清滋排骨用的也是砂锅。在这方面,乔素素是个固执的人。高压锅偶尔也用。不过是万般无奈的时候应急罢了。砂锅里的东西咕嘟咕嘟响着,白色的蒸汽冒出来,雾蒙蒙的,把窗玻璃模糊了一片。海先生把一颗掉在外面的豌豆捡起来,摊在掌心里研究了一会儿,依旧扔进瓷碗里。乔素素目不转睛地剥豌豆,眼皮待抬不抬的。海先生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那什么,我得回去一趟——去年,就没有回成。乔素素说,好啊。海先生似乎本来预备了很多说辞,听她这么痛快,倒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了。半晌才解释道,小鸢也刚买了房——想让我过去看看。小鸢是海先生的女儿。想必,他们父女两个,是早已经通过电话了。乔素素说好啊,那真好。海先生忖度她的语气,迟疑了一下,说,那,我就回去看看。是商量的口吻,听在乔素素耳朵里,却是已经决定的了。回去回去。一口一个回去。当真是把苏州当作家了!那么北京呢?他和她的小窝,这个漂亮的四居室,算作什么?
我出去买菜——晚上,吃什么?海先生弯下腰来,把脸凑到她的脸下。这是在讨好她了。这么些年了,做大爷也做惯了。他几时想起来过买菜的事!乔素素说,我去吧。你也不知道都买什么——海先生趁机说,那,不如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