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最绝望的时候,我的脑子突然灵光一闪,记起在家时我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实话不怕人。意思是,不能将谎言圆过去的时候,最好说真话,这样与人与已都留有余地。
为了不将局面延伸至无法收拾,我还是对他说了实话。态度十分真诚:“伯父,对不起,我不会,真不会。”
说完这句话,我的脸一定红了吧。至少,我不敢再抬头看他。心里也一次次责备自己,为何早前不跟乔小媚好好沟通一下再来,如今一来,处处尴尬。她的母亲不冷不热,她的父亲一会诗词一会象棋,俨然把我当高知子弟来对待。这次见面与我来说,何止是尴尬呀,简直就是个错误!越聊越发现,其实我和他们家是格格不入的,或许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才子型女婿,又或许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姑爷,总之不是我这种要钱没钱,要才没才的人。我觉得,自己这次上门来是失败的,很难合格。
如此一想,我就有些沮丧。就连乔小媚的母亲在餐厅喊吃饭,我也没什么反应。等到乔小媚从餐厅折回来,一边拉着我往餐厅走,一边小声问怎么了的时候,我才清醒过来,我对她说:“我来的是不是唐突了?”
她白我一眼,不满地说:“怎么?后悔进我们乔家大门了?”
我赶紧道歉。这种关头,我最不能惹的人就是乔小媚。如果她再对我冷言冷语,那我此番是来干嘛的?我笑着扯她的手,轻声说:“为了你,绝对不后悔!”有些许好的意思,不知为何,突然间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可以为爱赴烫蹈火的人。
乔小媚天生就是一副温柔性子,立即笑了,挂着一脸明媚,推开餐厅的门,这次我的脚还是没有顺利迈进去,因为我又听到了岳父大人的咳嗽声。来不及思想,赶紧松开乔小媚的手,我低声问她:“我又哪里错了?”
乔小媚没回答,只是笑,固执地拉着我进餐厅。这时她的父亲已经坐稳了,手里还拿着一瓶五粮液,见我进来,立即指指座位说:“坐,坐,坐。”
说实话,经历了这么一大圈的考验,我也变得精明了。明明乔小媚的母亲还站着,我岂敢坐?我上前为她母亲拉出椅子,讨好地说:“伯母,您坐。”
乔小媚的母亲这才有了点笑意,明显粉饰过的脸上有几道显眼的褶子,在眼角处开了花儿。她说:“没事,你坐,你坐。”
这是进门以后,她老人家对我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不尽有些激动,我赶紧拉着乔小媚的手表白说:“伯母,您讲话真好听,声音好听,跟乔小媚真像。哦,不,是她跟您真像,您放心,乔小媚对我的好,我一直记着呢,以后我会对她更好!”
可能是我表白地过了吧,乔家二老大眼瞪小眼地看我,显然还不适应。
乔小媚父亲的目光一直盯在我俩拉着的手上,深邃锐利,不带一丝客气,随之又适时咳嗽了一声。
我赶紧松开乔小媚的手。正襟危坐。
乔小媚的母亲看看,倒算客气:“小钟呀,是这样的,我们烟台人虽然好客,但也确实猜不出你们西边的人喜欢吃什么。这不,随便煮点爬虾、蟹子,你别嫌弃。”
我点头,嘴是咧着的,心里却极不舒服。什么叫西边的人?我们位于祖国西部,又不是跟西天接壤,这话说得明显带着歧视。
许是我的脸色引起了乔小媚的注意,她立即喊:“哎呀,妈,吃饭吧,什么西边北边,还不都在中国这个地盘上混吗?”
她母亲不再说话。这时我的岳父大人站了起来,隔着桌子给我添酒,一边添一边客气:“喝,喝,喝。”
听到他再吐动词,我突然有些忍不住想笑,想起刚刚他说的‘吃’‘坐’‘喝’,我还真乐出声儿来了,扑哧一下,嘴里刚喝进去的茶水,差点喷到乔小媚的脸上。
“怎么了你?想什么好事?傻笑!”乔小媚一边抹脸一边埋怨。
我赶紧道歉:“哦,我是在想刚刚伯父的那首《宝刀歌》,早前听着有意思,没想到,伯父竟然还能背出来。”
我的话刚落地,乔小媚倒先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双肩颤抖着,一直笑到不能自抑。我刚想问她原因,这时岳父大人拿起筷子敲起了桌子,一边敲打一边咳嗽,说:“哎,哎,笑什么呀?这闺女没一点样儿!让不让人家小钟笑话了?”
他不这样说倒好,越说,乔小媚笑得越厉害。直到她笑到捂起了肚子,这才说:“哈哈哈……哈哈哈……我爸爸他……你不知道,为了迎接你的到来,我爸爸他也是刚刚学起诗词来……哈哈哈……”
我立即明白了,怪不得他老人家半天不出来,原来钻在书房温习诗词去了,而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是想考一下我这个新姑爷。这老头儿着实有点意思。我甚至还想笑,但再也不敢。
被人揭短的他有些小小的恼怒,许是面子上挂不住了吧,目光死死地盯着乔小媚,一言不发。
我赶紧说:“伯父,您记忆力真好,要知道,我当年背岳飞的词可用了整整两个下午呢,当时背下来,等到老师检查时,又忘了。”
为了调节气氛,我不得不如此贬低自己。本是好意,却不料,对方不领情,咳嗽一下,声音低沉地说:“哦,我提前准备了两天,不如你呢。”
这是一个有意思的小老头,说话简洁,看人的眼神不是那么专注,但小眼睛聚光,稍一对碰,就让人觉得怵得慌。
我不知道怎样讨好他。
也不知道如何跟他聊天。
更让我不知所措的是,乔小媚的妈妈那么热情地备了一桌菜,我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只觉得内心翻江倒海的,难受,第一次觉得,原来吃饭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