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旋转对昆虫的方向感没有丝毫的影响,那么它对于猫会有什么影响呢?为了阻止猫回家而把它放在袋里旋转的办法是可信的吗?刚开始的时候我相信这个方法,是因为它跟著名的大师那充满希望的想法是如此地吻合。现在,我开始有点儿怀疑了,昆虫的试验结果使我对猫产生了怀疑。如果昆虫在经过旋转之后依旧能够返回,那么猫为什么不行呢?于是我开始了新的研究。
首先,猫能够回到它在屋顶和谷仓里的自己认为舒适的住所,它爱情嬉戏的爱巢,这种说法到底可信吗?人们对于它的本能,讲了些最奇怪的事时,幼稚的博物学史书籍中到处都在赞扬这位朝圣者的丰功伟绩。我并不太关心这些故事;它们都是一些不懂得用批判的眼光去观察事物、喜欢夸大其词的观察者所陈述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正确无误地谈论动物的。当某个非专业人士跟我聊起动物:它是黑色的,我首先想要知道的就是这种动物是不是正赶上不是白色的,很多时候事实与他们看到的恰恰相反。人们向我赞美猫是旅行的专家。好啊,我们就把它看做一个愚笨的旅行者好了。如果我只有书上这么写和那些不习惯专注地去工作的人所提供的说法,那我就会这么想。幸运的是,我所知道的几件事一点也没有给我负面的情绪增添论据。猫作为目光敏锐的朝圣者的盛名是当之无愧的。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事实吧。
这是一件发生在阿维尼翁的事。一天,园子的墙上来了一只看上去很可怜的小猫,身上的毛又脏又乱,肚子凹了进去,背上的骨头非常凸出,饿得一直咕咕叫。当时我的孩子们还很小,看它这个样子觉得非常可怜,便用芦苇顶着蘸了牛奶的面包喂给它吃。它接受了,一口一口不停地吃,吃饱后就扭头走了,对那些富有同情心的朋友们“猫咪!猫咪!”
的呼唤理都不理。当这个没饭吃的猫下次再饿的时候,又会在墙上的食堂出现。和上次一样浸满牛奶的面包,和上次一样轻声慢语,它被这些所诱惑,从墙上下来,我们都伸手上去摸它的背。天啊!它多瘦啊!
当天我们把它当做了重大事件,在吃饭的时候讨论。最后决定要收养它,让它留在我们的身边,用草给它做个窝。这真是一桩大事情!一群冒失鬼讨论这只猫的命运的会议,至今还在我眼前重现,并且永远也不会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内。他们唧唧喳喳要把这只野猫留下来。没过多长时间,它长成了一只漂亮的雄猫,圆头大脸,腿上肌肉发达,红棕色的猫,嵌有深色斑点,样子好像一只小美洲豹。因为它黄褐的肤色,所以我们称它为“小黄”。没过多久,给它配了一个女伴,它也是在与小黄差不多的情况下被收留的。这就是我的小黄的家族来源,这些猫一直跟着我到处搬家,到现在已经快在一起20年了。
我第一次搬家是在1870年。在这不久以前,一个让大学里的人深深怀念的部长、杰出的维克多·杜雷先生为中学女生设置了一些课程,尽可能地让当时的人们就可以开始今天仍然在研究讨论的热点问题。我很乐意为教育事业尽一份力量,接受委托教授物理学和博物学。我充满信心,不辞辛劳。我之前很少遇到这么专注的听众。上课的这段时间简直就好像是过节,上植物学的那一天更是如此,附近暖房里各种各样的植物堆放在桌子上,桌子都被盖住看不见了。
这太过分了。你们来看看,我犯了多么严重的罪行啊!我告诉这些年轻的学生们空气和水是什么,为什么会产生雷电霹雳,怎么利用一根金属线把心中的想法传到世界的各个角落,炉火为什么烧得那么旺;我们为什么能够呼吸,一个种子怎么发芽,一朵花怎么开放。这些事情在某些人看来全都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荒唐学问,因为他们松弛的眼皮见不得光亮。
必须尽快浇熄这盏小灯,必须把想要让这盏灯一直点着的令人生厌的家伙赶走。他们在我的背后与我的房东们串通一气。我的房东们是老处女,她们认为传授新鲜的知识是一种不可原谅的破坏行为。我没有跟她们签可以保护自己的书面契约。执行员拿着盖了大印的文件来了。文件告诉我在这里最多只能再住四个星期,如果不服从,根据法律,就要把我的家具扔到街上去。我匆忙地找住所。很巧的是我找到的第一个住所是在奥朗日,于是我便不得不上演从阿维尼翁的大逃难。
给猫搬家是让人很费心的事情。我们全家都坚持要带猫一起搬家,因为如果我们抛弃这些经常受到我们怜爱的可怜的小猫,让它们挨饿而且肯定会受到无知的虐待,那我们就跟犯罪没什么两样了。小孩和小猫在旅行中一点儿也不碍事,把小猫放在篮子里,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待在里面;可是老猫嘛,却是长得很大了。我有两只老猫,一只是家族的老祖宗,是首领,另一只跟它一样健壮,是它的孙子。我们很想带老祖宗走,前提是它自己愿意,而把它的后代留下来,当然,会帮它找一个安定的生活。
我的一个朋友罗里奥尔大夫愿意收留这只猫。等到天黑的时候,他找了一个可以盖住的筐,把猫装在里面带走了。稍晚一些,我们刚刚坐在一起准备吃晚饭,庆幸我们的猫以后可以继续过安定生活的时候,便看到从窗户跳进来一团滴着水的东西。这个看不出什么形状的东西走到我们的腿边不停地磨蹭身子,而且开心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这是那只猫。第二天,我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了。猫被罗里奥尔先生带回家后便被关到一个房间里。它一看到自己被关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便疯了一样地跳上家具,扑向玻璃窗,在壁炉的装饰品中间发疯,几乎把人家所有的东西都弄坏了。罗里奥尔太太被这小疯子吓坏了,赶快打开窗户,猫跳到窗外,然后钻进行人中去了。几分钟后,它找到了它的家。
其实这是件非常困难的事,它必须穿过大半个城,走过纵横交错的街道,而且还要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逃脱千难万险,躲过街上的顽皮的孩子和小狗的威胁;最后,它必须渡过索格河,这条河从阿维尼翁城里穿过,这可能是它面临的最严峻的考验。河上有桥,而且有很多座,可是这只猫很想回家要挑选最近的路,所以它没有过桥,而是英勇地跳进河里,它浑身湿淋淋的就可以证明。我非常心疼这只猫,它对自己的家这样的忠贞不二。于是,我们商量一定要尽可能把它带走。可是我们不用再为这件事操心了,因为没过几天就在花园的灌木树丛下发现了它的尸体。
这只勇敢的猫成为某个愚蠢的恶作剧的牺牲品。它是被毒死的。谁毒死了它?当然不是我的朋友。
再谈谈那只老猫。在我们准备搬家的那天它不在家,跑去邻居的阁楼上玩去了。车夫还要回去搬一趟东西,我许诺如果他下次过来把猫接到奥朗日来,便给他10法郎作为酬谢。他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果然把猫带来了,猫整整一天都被关在车座下的箱子里。老猫前一天便被关在里头,当我打开箱子时,几乎都不认得自己养了这么久的猫了。从箱子里出来的猫狰狞、可怕,杂乱的毛全部竖了起来,眼中充满了红血丝,口吐白沫,两爪乱抓,气喘吁吁。我原本以为它疯了,但跟踪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刚开始的想法是错的,这是猫对离开故居的恐惧。车夫抓它的时候,是不是经过一场严重的殴斗呢?它在路上是不是受了罪呢?我始终没有得到答案。不过我清楚地知道,这只猫似乎完全变了,它再也不会友善地叫了,再也不会绕膝地承欢;而是闪烁着野性的目光,忧伤中藏着阴翳。再怎么精心的照顾也无法唤回往日的它。它带着自己的烦恼在各个角落待了几周,最后,在一天早晨,我发现它死在炉膛的木柴灰上了。年纪过高加上忧伤的情绪,它死了。如果它还能够支配自己的生活,它会回到阿维尼翁去吗?我不敢下定论,至少我觉得,一个年迈体衰的动物无法重返故土,结果因思乡而死,这是要非常小心的一件事。
这位老祖宗不能做到的,另一只猫可以,当然距离短得多。我们决定再搬一次家,想要一次性地找到我工作时所需要的安宁环境。这是最后一次搬家了,我希望如此。我离开奥朗日到塞里昂去。
小黄家族的成员已经完全更新,过去的几只老猫都死了,来了很多年轻的成员,这其中有一只成年的猫在各个方面都可以跟它的先辈媲美。在搬家时只有在它这儿会遇到些麻烦,其他的小猫都很乖,可以装在篮子里。只有这只雄猫要单独关在一个篮子里,否则整个猫家族都会暴乱。它们跟全家人一道坐车,直至到达塞里昂都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从篮子里出来之后,小猫们都是试着熟悉自己的新居,一间间地查看房子,用玫瑰色的鼻子去分辨家具。这些的确就是属于它们的椅子,它们的桌子,它们的靠手椅,但是换了地方。于是它们轻轻地叫唤,目光里满是疑问。我抚摸它们,给它们些馅饼,它们心中所有提防的恐惧感全都消失了,过了一天,小猫就适应环境了。
那只雄猫表现出的跟这些小猫完全不同。我们把它关在阁楼里,那儿有空间开阔的游乐场;我们尽可能多地待在它身旁,帮它缓解无聊的情绪;我们给它双份的碟子舔食;我们经常让别的猫与它共同嬉戏,让它知道自己并不孤独;我们无微不至地照顾它,希望它忘掉奥朗日。看起来它真的已经忘记了,你爱抚它的时候,它很温柔;你呼唤它的时候,它乖乖地跑过来;它咕噜咕噜地叫唤着,它做出各种媚态。真好,一周时间的幽禁和细心的照料帮它扫走了想要回家的念头。我们把它从阁楼上放出来,它就下楼到厨房去,跟所有的猫一样,在桌子旁休息,阿格拉艾时刻都盯住了它,它在阿格拉艾的眼皮底下到花园去,悠然自得地散步,然后再回来。胜利了,猫已经适应了这里。
第二天,“猫咪!猫咪!..”没有猫咪的踪影,我们不停地找,不停地喊!根本不见其踪影。啊!答尔丢夫,答尔丢夫!它骗了我们所有人!
它走了,它去奥朗日了。除了我以外,全家人谁也不敢相信,它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来。当我断定这个推断的时候,这个逃兵已经在我曾经住的奥朗日紧紧关闭的大门外不停地叫唤呢。
阿格拉艾和克莱尔又回到了奥朗日,找到了猫,它正是像我所说的一样做呢;她们把它放在篮子里带回来。它的肚子和腿上有红土,可现在天气干燥,没有稀泥地。由此可以推测出,这只猫是为了渡过埃格河的急流而浑身湿透,潮湿的毛沾上了红土。从塞里昂到奥朗日的直线距离有七公里。埃格河上有两座桥,一座位于上游,另一座位于下游,之间的距离非常远。这只猫在本能的驱使下,放弃了两座桥而走最短的直线,于是它只能游泳穿越了,红土就是最好的证明。它穿过了五月的急流,这正是河水暴涨的时候;它讨厌水,但是为了回到自己曾经的家,无所畏惧。阿维尼翁的那只雄猫也是这样穿过索格河的。
这个逃兵又钻进塞里昂的阁楼里去了,这样自己住了半个月,最后我们不再找它了。还不到24小时,它就回到奥朗日去了。不得不抛弃它,让它去过过不幸的生活才行。我以前的一个邻居跟我说,有一天他看到一只猫以篱笆做掩护,嘴里叼着一只兔子。它原本已经习惯了猫咪受人供养的生活,现在上天不会再掉馅饼了,它就成为偷猎者,隐藏在没人居住的房子里偷吃家禽。它肯定不会有好结果的,既然已经沦为偷食者,它的结局会跟所有的偷食者的结局一样。
成年的猫会争取回到老家,尽管路途遥远而且要经过根本不曾走过的一段路,证据是非常充分的,我已经亲眼看到了两次。我的石蜂有自己的本能,猫也有属于它们的本能。另一点需要试验考证的,就是旋转之后的猫。这种办法会使它们辨不清方向吗?这种办法会使它们依旧认识回家的路吗?我在思索试验的具体办法的时候,得到了一些更准确的信息,说明这种做法根本达不到理想的目的。第一个告诉我这个转动袋子的人,是从另一个人那儿道听途说来的,而另一个人是听信了第三个人的说法,第三个人是在重复第四个人的证据,没有一个人亲身实践过,也没有一个人亲眼看到过。这就是乡里的传统,人们主张采取这种被说成是万无一失的办法,但其实他们没有尝试过却坚信这样会达到理想中的效果,因为他们觉得这样做很有道理。他们认为,如果自己被蒙住双眼旋转一会儿,之后就很难辨别方向了。把猫放在一片漆黑的袋子里也会有相同的结果。他们用人的特性来推断动物,就像有些人用动物的习性来推断人一样,如果任何动物彼此真的有什么不同的心理世界,那么上面用来推断的两种办法都是错误的。
这种观念在乡下人的脑子里生根,就常常需要有新的事实来巩固它,但如果是成功的事实,那么离开家乡的猫肯定是一直被圈养的小猫。对于这样的小猫,只需要一点儿牛奶安慰,它搬离旧居的悲愁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有没有被放在袋子里旋转,它都不会寻找自己的家。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我们打算进行一次旋转试验,这个试验会为原本被所有人坚信会成功,但却没有人尝试过的方法提供依据。为了验证这个方法到底是否行得通,被运到外地的试验对象应该是成年猫,真正的雄猫。
关于这一点,我终于得到了我所要的证据。一些经过谨慎的思考,能够分辨事物的值得去信赖的人告诉我,他们曾经做过这种旋转袋子阻止猫寻找故居的办法。如果试验对象是成年猫,没有一个人曾经成功过。在认真旋转了之后,把猫运到很远的地方,猫总是能回到原来的地方。我特别清晰地记得,一只偷吃池塘里的金鱼的猫被这种严厉的方法旋转后从塞里昂运到皮奥朗克,可它又回来吃金鱼了;把它扔到山里的树林深处,它依旧可以自己回来。袋子和旋转依旧什么效果都没有,这种没有宗教信仰的家伙真该死。我收集了足够下定论的类似的失败案例,全都是在良好的条件下试验的。这些失败案例一致证明,旋转对成年猫是否能返回家乡并没有什么影响。老百姓所相信的事情,最开始的时候是让我那么的兴奋和愉悦,可这是建立在忽略事实的基础上的一种农村的偏见思想。因此无论是对猫还是对石蜂,要找到它们返回的原因,都必须放弃达尔文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