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偷心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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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赵国的公主(七)

几荷在这时抱着一盆新鲜的黏土边跳边喊:“公主,公主,泥巴来了!”

“公主?”洛书诧异地问道。

赵寻接过盆子,头也不扬地问道:“你要不要帮我捏?”

“不是……你是公主?可你明明穿着……”

“我在问你要不要帮我捏?”

“可是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洛书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赵寻随手捏了一块泥巴扔过去:“你管我男的还是女的,你要不要帮我捏小兵?”

洛书迫于赵寻的淫威,点了点头,跟着她一起蹲下来。一边漫不经心地抓起泥巴,一边偷看她,过了一会像是有意又像是无意地提了一句:“女孩子,干干净净地在家里绣绣花,弹弹琴多好,要是喜欢,画画也行,非得玩什么泥巴……”

赵寻闻言,又扔了一团泥巴:“要你管!”

洛书被扔过一次,这会没再让她得逞,巧妙地避开,赵寻见扔不着,连抓几块不屈不饶地扔着,直到场面一片混乱,几荷身上出现无数泥点为止。

青春年少的赵寻不懂得在适宜的时候展现女孩子的羞涩,而是用这种粗鲁的方式表达内心的在乎。

但洛书的话却已经深深印在她的心里。她记得他说他不喜欢女孩子玩泥巴,他喜欢干干净净的女孩,多年以后,她如他所希望的,成了一个爱干净的,会画画的女孩子,她想在他面前展现自己女孩的羞涩和温柔,想修正自己在他心中那个黑乎乎的形象,却再也不能够了。

光阴荏苒,山上一别四年有余,赵寻与洛书再也未见过面,他留给她的记忆是地上一排排泥人捏的士兵。

洛书跟随他的父亲到赵国边境,驻守家园数载。四年来,不时有传言传入宫中,说洛书自愿从一名小兵做起,奋勇杀敌,已经从只知纸上谈兵的少年郎成长为边关一带有名的小将,待他父亲养老,他必定是要承袭爵位,成为赵国的骠骑大将军。

赵寻将当日他们一起捏的泥人命人烤成陶器,齐齐摆放在案头,案下重重叠叠的画稿里,画得是同一个人,或颦,或笑,或威严,或温和,每一个表情都传神得好似真人站在眼前,连唇边的一个酒窝也不会错过。

入冬时节,赵国和比邻的周国展开一场激烈的大战,大战的原因无非是周国觊觎赵国的美人。周国因为风水问题,生的孩子十个有七个是男孩,国家长年阳盛阴衰,光棍无数。周国国君为了解决国内男子们的婚姻大事,曾找赵国国君商议两国联姻。可惜赵王觉得若是把国内美人送给周国,赵国的男子就少了许多三妻四妾的齐人之福,作为国君,他深深体会到左拥右抱是何等快意的风流乐事,于是一纸书函传到周国,说咱们赵国的姑娘自产自销,自从扩大内需,每人三四个,国内都供不应求,周国的愿望怕是很难成全了。

周国的将士们听说自己还要继续做光棍,群情激昂。周王见状,抓准时机振臂一呼,号召光棍们拿起长矛大刀攻打赵国。

一边是为了得到老婆而战,一边是为了保护老婆而战,自古以来能让男人红了眼睛展现最原始的雄性的战斗,无不是因为女人。这场战打得相当激烈,据说整整三天三夜,将士们连口水都没喝上。终于因为体力不支累死一半,饿死一半。

洛书一心想做个不仅会写汇报材料还要会打战的将军,故而一直冲锋在前,恰逢周国将士吃得很饱的时候。周国人见洛书长得一表人材,认定他是勾引女人的高手,一个人占着几个人的老婆份额,于是蜂拥而上针对他。

任凭洛书再怎么高手,也敌不过一干为女人战斗的雄性动物。洛书终究年轻气盛,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也得打,于是,气盛的后果是,他被众多士兵逼到悬崖,摔得尸骨无存。

洛书父子双双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到赵宫,举国同悲。最悲伤的莫过于赵寻,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她仿佛身处梦中,举着只沾着红墨的画笔矗立在桌前半晌没有反应,桌上是摊开的一幅画像,画像上的洛书英姿飒爽,一身铠甲骑在马上,未画完的红色披风勾勒出大致的线条,迎风飘扬。

记得那日下着大雨,仿佛上天为死去的两国将士哀伤。赵王紧急召开会议,商议另派一个将军出战。众将士扭扭捏捏,十三皇子赵安主动请缨,前去边关一战。

他与洛书自小交好,洛书的死深深刺激了他。他觉得于公要为国保护好姑娘们,于私要为洛书报仇。

赵寻化装成赵安旗下的一员小兵,偷偷跟在军中一同前往。她觉得即便洛书死了,她也要找到他的骸骨,不能随意流落在悬崖深处,化做荒野的枯骨或者野兽的食物。

多年未作男装打扮,赵寻手脚有些笨拙,好在毕竟有经验,乍眼一看,不是那么分辨得清。

行军到洛书坠崖的那座山,赵寻和随同来的几荷寻了个空子与赵安分道扬镳。两个女人在山脚找寻,摔了无数跟头,划破衣裳,割得伤痕累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山脚的一条溪流边找到奄奄一息的洛书。

彼时洛书一半身子躺在水里,身旁是断落的粗大树枝。洛书命大福大,坠崖时吊在一株大树上,虽因冲击力太大,树枝终于断落,但伤不致死。

赵寻紧紧抱着洛书,洛书因头部的伤势,耳朵鼻孔里流出血液,已然昏迷。赵寻口中呢喃着“洛书”的名字,泪水潸然而下:“洛书,我来了,我是赵寻,我带你回家……”

仿佛似有若无的一声闷哼在赵寻怀里响起,几荷瞪着眼睛惊讶地指着洛书。赵寻颤抖着松开怀里的男人,小心翼翼得就像展开一件稀世珍宝,摒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又一声无意识的闷哼,宛如一柄重锤狠狠击中赵寻的心,赵寻伸出纤纤玉手抹去洛书刚刚从鼻孔里流下来的鲜血,失声痛哭,就像一个孩子,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赵寻满脸污痕,眼泪和泥土血液交织在一起,那么爱干净的赵寻,那一刻仿佛回到四年前,浑身是泥,分辨不出五官的小丫头,站在洛书面前,看着眼前光芒四射的少年郎,等待他伸出大手在她背上拍拍,浓浓的眉毛轻轻挑起,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笑得那个灿烂:“你是谁家的小子,脏得跟泥猴似的。”

她们主仆二人救下洛书,一路上,几荷提出要帮赵寻背洛书,都被赵寻拒绝了,她吃力地背着沉重的洛书徒步走在湿滑的山涧小路,几次险些摔在地上。赵寻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尽快找到一个可以让洛书安心养伤的地方。赵安的军队离她们渐行渐远,请求支援已是不可能。最后,他们终于寻到一处山洞呆了下来。

严寒的深冬,山洞里异常寒冷,几荷连火都不会燃。亏得赵寻小时候如男孩子一样才学得求生的基本技能。但即便有篝火,依然抵挡不住山洞的严寒。洛书周身如火烤,却在剧烈发抖。赵寻明白,他头部的伤势加重,即便再旺盛的篝火也无法驱除他体内的寒冷。

故事到这里,看官们大约可以设想得到下面的情节,女子为了救自己心爱的人,不惜不顾清白褪去衣裳,用身体的热量给对方提供温暖,然后以身相许。赵寻自然不能免俗,我在听她的转述中隐约听得一些她内心想表达却又不好意思表达,但终究有透露一丝半点的意思:在那种状况下,她舍身其实是以当时的情形做借口,给自己一个乘机占洛书便宜的机会。

是以她一点都不觉得是自己吃亏。但即便她觉得自己吃了亏,以洛书当时的状况也丝毫记不清,他尚在昏迷阶段,时不时还要担心有呕吐致窒息的危险。赵寻仅凭着零星片断的医书知识给洛书抓了几味药,深冬里能采到的药原本便少之又少,洛书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居然还没死,不得不说一小半是人为,一大半是天意。

在天意的指引下,三日之后,赵寻遇到一位采药的药农,赵寻看见药农,枯槁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期盼,取下身上所有贵重的首饰交到药农手里,乞求他带洛书到医馆诊治。

洛书在大夫的专业诊治下状况愈来愈好,只是一直昏迷。眼见已经将近二十日,大夫说,若是再不醒来,有可能洛书就得躺在床上一辈子。

赵寻抖着嘴唇问大夫有什么法子可救。大夫捋着胡子想了半天说:“能不能醒,全凭他的意志了,若是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能刺激他,兴许还有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