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波很自责地说:“上次连累到你,我真要向你道歉了。都是我这个做舅舅的没有管教好孩子。”
孔岩说:“哪里的事,项目组本来就不是我该待的地方。相比之下,基层的工作更适合我。”
杨明波说:“早就听老杜夸你,人品好,技术也好,后生可畏呀!”说着从抽屉里拿出几份资料,“我已经看过你提的几项技术革新了,很不错。公司到现在,也算遇到瓶颈了,总是这么走下去,只会苦了几千员工啊。”
孔岩并不明确他所说的“瓶颈”指什么,但是隐约感到,之前佟嘉惠所说佟杨二人之间的矛盾是确实存在的,尽管今天,杨明波把这一点表达得很委婉。可是公司的高层领导跟一个新来的底层员工谈“瓶颈”又能起什么作用呢?说到几千多员工的安危,杨副总的眼神是悠远的。
杨明波继续说:“前些日子你们搞的那个新项目,现在市场反馈好像出了一些小问题。集团公司考虑要成立一个调查组,摸一摸市场的底。当然了,并不是针对某个人或某个团体,也并不是以求责为目的,就权当是对新项目市场反馈的调研吧。大家的出发点是为了整个GC嘛,还是要把公心摆在前面。”杨明波夹着烟卷,手指的两节被熏得焦黄。他眼里是长辈对晚辈的期许,又有一些挑衅意味,“怎么样小孔,有没有信心挑战一把,把集团这个任务接下来?”
孔岩想说话,但马上被杨明波制止,他抽出一根烟递给孔岩,接着说:“对公司的员工来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和集团对话的机会,以后这种机会也不是很多,这是平台和档次的问题,年轻人,要敢于担当。干工作,就要发扬砖头精神,砖头是什么呢,哪里需要就得往哪里搬。
“你别推辞了,我看你挺合适的,不要推辞了,谦虚得过分可就有问题喽。
“这个任职的决定,还要经过集团和公司高层的同意,一森也要参与意见的,这下放心了吧,你不会在他面前感到为难的。通过之后,调研工作对集团公司直接负责就行了。
“你有困难吗?好好好,你说出来,我帮你解决。没有的话就回家吧,天色晚了。”
刘夏重新躺在他们的小屋里。感觉好像经过了一个轮回。喜悦悲愤的过程不过是人生必须履行的程序,不想经历都不行。她很惊讶自己能有这样的感悟,这就是北京的风和雪,缺乏烟火味,但充满教育色彩。她突然记起以前在哪儿看过的两句话,人唯一不能拒绝的,就是成长;唯一不能选择的,就是出身。
当她明白这些意义的时候,刘夏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变得苍白易碎,像时间的瓷器。对隔壁的说话声、脚步声、时针的滴答声、自己的心跳都敏感到要命,她不知道哪一刻她将暴跳起来,挥动木棒,将自己敲碎。
她开始想家,想爸爸妈妈,想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想着想着妈妈的咒骂声就起来了:“谁让你跟他,有那么一天,你别后悔!”刘夏抱着头,对妈妈喊:“我不后悔,我绝不后悔!”喊着喊着就哭了,哭累了就睡,睁开眼睛,孔岩就快回来了。
孔岩从外面给刘夏带回来了鸡蛋打卤面。见刘夏躺在床上以为她睡着了,就放轻了脚步。刘夏突然出声了。
“和谁去吃饭了?佟嘉惠?”
“又来了,”孔岩把面放在桌子上,边换衣服边笑话她,“你就歇歇吧,你不是一天到晚都想着她吧?”
“谁知道谁心里想着她,心虚了吧?”她一骨碌爬起来。
孔岩坐到她身边,指着心说:“我的心里可只有刘夏,佟嘉惠,铁嘉惠,统统滚蛋!”
刘夏得意了,拿巴掌在孔岩脸上抹了抹:“掌嘴。”
孔岩见她不生气了,说:“刘夏,不然我带你去见见佟嘉惠,解释……”
“打住,你真以为我跟她吃醋,我是个狭隘主义者吗?”
孔岩怕她一天不动停住食,说:“一会儿吃完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刘夏一听,赶紧吃完,穿好衣服,和孔岩出了门。
“你说的那个地方要门票吗?”她跟着孔岩进了电梯。
“不要。”
刘夏放了心,但见电梯亮的是向上键,刚想提醒他按错了,顶层28楼就到了。
孔岩带着刘夏从便门上了楼顶,推开一道小铁门,风清冷地灌进来。他们登顶了。
宽敞的楼顶上就他们两个人,灯火通明的城市尽收眼底。
刘夏一下子兴奋起来:“你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孔岩说:“有一次我憋不住在楼道里抽烟,被保洁那个胖阿姨逮着了。我不死心,就跑到上一层楼道去抽,结果她竟跟了上来。我不信邪,又上了一层,结果她早在那儿等我了。我就一直往上走,到了28层,她还在跟踪。我还不死心,继续往上窜,呵呵,就上来了。”
孔岩指着眼前闪烁的彩灯霓虹对刘夏说:“看,这就是北京,多美的城市,它在我们脚下了。”
两个人似乎各有所思,一起沉默起来。
风越来越大,天空漆黑,看不见星星和云彩,但似乎比人间更广阔。孔岩对刘夏说:
“刘夏,你听见黑夜说什么了吗?它说生活很美好,将来,它会是我们的!”
刘夏突然泪流满面,又一阵风似乎要把孔岩从她身边吹走,她急忙抱住他:“孔岩,你哪也别去,我只有你了。”
孔岩抱紧她,吻着她的头发,她流泪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