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飞扬:第十一届新概念作文一等奖获奖者佳作A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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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灯下漫笔(4)  

有关一首谁在深夜的浅唱 文/杨雨辰

就像一个冗长而杂乱无章的梦,没有过渡地被拼接起来,放眼望去,看不到尽头,突兀得好像被撕裂的布帛,藕断丝连的是谁的敷衍谁的留恋?关于未来关于爱情,不知道谁错谁对谁是谁非。

转眼间上海又气温骤降了,上海姑娘们又勇气可嘉地脚蹬小皮靴,双腿冻得通红,冷风中吊在男朋友的脖子上说着吴侬软语诸如“侬港伐”“侬噶讨厌的啦”。太阳晒不进窗户,整个屋子都阴仄仄的,角落里的霉斑印在墙上像谁哭花了妆的脸。每条街上的人行色匆匆,提着公文包挎着小手提袋踩着锃亮的皮鞋靴子,面无表情左顾右盼地穿越过人行横道,穿越过时间的罅隙。每个人小心翼翼地拿捏起感情,又把心残酷地凝固到坚硬,棱角分明地割伤了谁的手。

因为长时间戴隐形眼镜而引起的轻度角膜炎,整个右眼酸疼不已,牙龈肿胀,一刷就是水池里混着血水的牙膏沫,咬口苹果也会拖拖拉拉一长条血渍。人处在亚健康状态的时候总会想到些令自己绝望的事。比如与爱情绝缘的未来。曾经走过的路,曾经许下的诺言,还有曾经看透却没有说破的谎言。固执一念地认为只要谎言不被戳穿,那么就不能称其为谎言。就像折射着美好色彩的肥皂泡,在还没有遇到尖利的尘埃时,把世界扭曲到最完美的弧度,这样就可以勉强假装叫做幸福。

一个人在晚饭后走在萧条得不知名的小街上,两排树随风轻轻抖动,像是小时候看过的低劣恐怖片的粗糙场景。复古的屋顶不知道在月圆的时候会不会有黑色的猫咪对着月亮哭泣。也有很多昂贵的小店,假发店的店铺橱窗里展示的都是价格不菲的逼真到头皮都像从真人头盖骨上扒下来的头发,店内一排排半截的女人像,仿佛是在伤口处被横向截断,截面被牢牢固定在玻璃板上,她们皮肤白皙,顶着造型各异的假发,淡定地微笑。糕点店里面精致的点心被整齐地陈列在透明的推拉门里,水果挞上面点缀的黄桃看起来甜度很高,芝士蛋糕被锡纸包裹着,切口光滑。笑点很低的女店员乐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在街的第几个拐角,年轻的情侣相互拥吻,一同分享着一个耳机,然后把“我想你我爱你我们永远不分离”的情话大声地唱出来。每一幕都是正在上演的一出戏。不要把自己置身戏外,不要做蹩脚的演员。

然后,就轻轻地想起很多人很多事。

某个夏夜里因为虫鸣而辗转反侧的不眠,当时觉得充满了恐怖色彩的衣柜,会不会有外星人或者白衣女鬼躲在里面,吓得不敢睁开眼睛看看墙上的老式挂钟到底几分几秒,就只能数着半小时一次的打点,推算着什么时候才能到天亮。终于在天空泛起鱼肚白的颜色,听着早起的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安心地睡过去。只有一个晚上是小小地绝望悲伤着的,那个时候才会感觉到自己是被全世界遗弃的一个孤独的小孩子。

还有由于贪玩忘记写了的作业,胆战心惊的一个上午。跟谁交换自己在方便面里吃出的心爱的卡通小卡片,换回来一只小猫。一个小孩子在小卖部门前的踌躇,终于决定花一毛钱买一小包话梅或者风干的萝卜丝,心满意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因为嘴馋偷吃了奶奶治疗心脏病的糖衣药片,瘫软无力在床上的整个下午,昏昏沉沉地被谁抱到医院去。整个世界都是美好的缩影,幸福的切片。

关于美好和幸福,就是几乎所有的童话故事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王子驾着马车佩着宝剑披荆斩棘历经坎坷之后,总会打败万恶的巫婆以及凶残的巨龙,然后就会在被囚禁的公主额头上浅浅印下一吻,打破咒语,最后王子和公主终于结婚了,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然后就从什么时候开始悄悄地成长起来,想象有这么一个牵着不一定是白马的王子,在我最需要的时刻出现,用力把我的手握在他的掌心里,我们的命运就像紧握的掌纹一样纠结不断。

偷偷观察一个人被阳光削得棱角分明的侧脸,鼻子坚挺的弧线,唇角带着点邪恶地微微上扬。特意拜托卫生委员把自己和那个人安排到同一个大扫除的小组,结果那个人却在大扫除的那天没有来,一个人怀着卑微的希冀把墙擦了一遍又一遍,干净得纤尘不染的墙面上倒映出谁将要落泪的表情和强作欢颜的笑脸。生日的那天,送他一只装满了蓝色星星的瓶子,整整521颗,比520多一颗。作为回馈,他送回给她空空的蓝色青蛙扑满,青蛙的大肚子里面空空的,装得满满的都是谁的忧伤。最终还是互不相欠。

也开始记录自己的心情。晴好。多云。阵雨。积雨云厚厚的,一层一层铺满在天空上,稍稍加点重量,就落雨,打在楼下的葡萄架上,打在浇满凝固沥青的房顶上,打在铝制烟囱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打在谁的长睫毛上,像细小的眼泪,哭得并不是那么伤心。又去了可以坐在上面打秋千的小冰品店,玻璃杯子和金属小勺都冻得冰凉,托着下巴一勺一勺把冰淇淋送到嘴里,想着这算不算小资情结,然后在付钱的时候小小心疼一下。也去市中心的广场上喂鸽子,手里捧着各种稻谷混合成的食物,看鸽子飞上去,把裸露的胳膊抓出一道道淡粉色的痕迹。还在简陋的小店里面吃滚烫的过桥米线,却不小心烫了舌头,吃得浑身都冒汗,小店里吱吱呀呀的风扇吹不到的角落,杂色小猫叼起不慎落在地上的碎肉片。总在该吃饭的时候想到归家,路上买了零食,一路走一路吃,一直吃到家门口。

从来也没有人在什么时候告诉我什么是爱,是谁对我说过的: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在还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就开始我们的人生了。我们哭了,才知道这就是伤心;我们跌倒,才知道这就是疼痛;我们爱了,才知道这就是爱。一切都没有准备好,但是,一切又真的开始了。然后,我就准备好了,准备好娶她,准备好为她穿上嫁衣。常常在猝不及防的某个瞬间里,幻想教堂里延伸出的红色地毯,我的谁让我挽着他的胳膊。我们一齐走过。后来,他就拉过我的手,把一枚戒指套在我左手的无名指。无论这枚戒指是多少克拉钻石的或者是金的、银的、铜的、铁的、有机玻璃的,我都会低下头哧哧地笑,把幸福诠释成嘴角边那个最温暖的弧度,微笑对所有人宣布:我愿意。

那些随风而逝的誓言,以及用美好粉饰的谎言,像谁心口巨大的空洞,愈是想用力填满,愈是疮痍不堪。人行道上背向而驰的男女,谁在街角不经意间回了头,谁就输掉了整场战役。于是我只好把手机关掉,又打开,看着明明灭灭的屏幕,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预谋的叛变。

那只最心爱的杯子,就在一个猝不及防的瞬间,从手里脱落,砸到了地上,杯柄摔断了。参差不齐的断口就像无休止的争吵谩骂、流言蜚语,然后那个说永远只离我一转身的距离的人,终于在我转身以后决绝地留给我一个背影。曾经说不走的那个人,总是先别人一步离去。都说飞蛾扑火是令人匪夷所思。朝圣般的小昆虫们,义无反顾地献身给火焰,之后的一缕青烟,会不会像科学家们说的那样,人死后比死前轻二十一克,所谓的灵魂,就是以这样的形式蒸发了吗?可我知道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趋利避害。就算奔赴一场华丽的死亡,依然可以把嘴角残留的那朵微笑诠释成幸福,快乐,或者是一切美好的字眼。

偶尔天气很好的时候,拉开窗帘坐在凳子上,就像一只慵懒的猫那样,眯着眼睛晒太阳,补充维生素ABCDE,晒得一边脸是烫的,一边脸是凉的。就像我们在成长的时候,幸福里面总是夹杂着痛苦,只有残缺的人生才是完美的,人发明了那么多矛盾的悖论,然后自己把自己驳倒。像是撕落花瓣数着“他爱我”“他不爱我的”羞赧少女,明明知道结果也许根本与爱情无关,可还是忍不住在数掉最后一瓣“他不爱我”的时候深深叹一口气,却又在袖口或者裙子的褶皱里又找到一片遗失落数的花瓣而欣喜若狂。

固执地认为有些记忆是印烙在大脑沟回的纹路里的,无论如何都无法忘掉。曾经尽力去忘记的某个人,某条街道,在某个夜晚那一枚月亮下面相互牵起的手,以及在某把伞下面谁低下头踩着水坑静静地离开,都在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一起浮现在眼前,只是模糊了的场景模糊了的面孔,就像某块可溶性金属放在稀盐酸或者稀硫酸的容器里,冒着气泡溶解在溶液中,直至消失不见。如果忘不掉,那么就用力狠狠地记得,在午后的阳光里翻晒旧书一样翻开它们,细细地数,一帧帧发霉的电影胶片一样,在霉斑里谁捧起谁哭花了的脸,说乖,不哭。

也学会了对谁残忍。在谁面前用坚实的盔甲罩在上面,伪装自己,不让心里那块最柔软的地方被谁窥视。终于盔甲嵌进了肉里,与心连成了一体。如果将这盔甲拿掉,势必会血肉分离。以及,精致的妆容,粉底、眼线、腮红、唇彩,妆点出一个刚好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谁也没有力气让这些伪装和面具分崩离析。

想过该从溃败腐烂的伤口逃脱,地铁穿过整个城市,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纠结着,把每个笑着、哭着、健全的、残缺的人运送到某个忧伤的角落,于是人们开始凭吊,眼泪的落下是自怨自艾。乘坐火车,车厢与地铁同样的压抑,开往逃避的天涯或者海角。预谋的人间蒸发,割断一切与外界联系信号。一个人享受不被拥有的自由,一个人暗喜后又独自饮泣,一个人到达两个人曾经梦想过的目的地。忧伤地站在憧憬过的地方,却又怎么努力也做不到应景地流下两滴眼泪。

整个陌生的城市成为一个人的缩影,在熟悉的连锁便利店里再也看不到熟稔的那些脸,把自己包围在浓墨重彩的安全感里,贝壳一样浸泡在无边的海底,假装不会再受到伤害。就是这样莫名地对一个陌生的城市产生的归属感,某幢楼里挂满了男人女人衣服的阳台,灯光投射出谁在等待谁的剪影。那种叫做家的感觉。然后发现自己已经红了眼眶。像迷了途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只不过想要卑微地从谁身上乞求一点温暖而已。仅此而已。

偶尔抬头看看晴朗的夜空,稀疏的几颗行星,由于大气层的不均匀分布,在云朵后闪着金属的光泽。移动着的亮点,是夜间行驶的客机,载着多少人的眼泪,无声地划过城市的天际,尾气将天空的脸割裂一道伤痕。我们是不是就像看起来很近的两颗星星,其实中间有着很多光年的距离。我们永远无法运行在一个轨道上。是不是?

无数的人挥霍生命,用物质的腐化填补情感的缝隙。烟酒味道的暧昧混合成四处飞舞着的荷尔蒙。他们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发疯地将手高举过头,尖叫,鼓起腮把口哨打得响亮,或者伏在盥洗室的一角撕心裂肺地呕吐着。丑陋的女人依偎在谁的怀里失声痛哭,遍体鳞片的妖冶女子胸脯鱼鳃一样起伏着,表情诡谲穿梭于舞池中。谁也摸不到谁的底线谁对谁的执念。而后的整夜,出现严重的幻听。清晰到黑猫展开肉垫行走在平整的瓦砾上,对着月亮呜咽,偶尔有坚硬石块撞击的声音,是谁在夜里的低吟浅唱。

在陌生的不知名小咖啡馆,斜靠在木质墙壁边上。听着轻柔的英国民谣在耳边讲述一个故事,布莱顿海滩上,年轻的男子对女人说:“One day,I will make you mine,we will be together till the end of time.”然后,“Everybody changes,as time goes by.”会不会还有人记得那个夕阳映在海水里的某个午后,两个人的抵死缠绵。就这样把情绪混合着细碎的砂糖,一同搅拌到被奶泡覆盖的一杯卡布奇诺或者拿铁里,闭上眼睛把忧伤透在每个细胞的细胞核里,分裂,再分裂,分裂得遍体鳞伤。

却始终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用尽全力地憎恨一个人。这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彻骨的爱,或者彻骨的恨。在所谓的爱情里,到底谁错谁对谁是谁非。判定这些的唯一标准不是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只有爱与不爱。决定在风吹落最后一片枯叶的时候,谁放开谁的手,拒绝继续在腐败里寻找不朽,抛弃盲目依赖,发誓与不幸绝缘。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这辈子关于爱的不可再生资源,终于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阳光下谁笑着展开受伤的笑靥。

列一条长长的清单,写满从小时候到现在遗失了的心爱的物件,红头发的布娃娃,章鱼图案的小尺子,忘记了从谁那里赢来的玻璃球,尖头的金属勺,分针有些弯曲的闹钟,清单的最后是谁的名字。还有那些受了委屈就坐地铁换乘蔡陆线或者陆川线从徐家汇花两个小时跑去浦东,看到谁的时候,扁扁嘴咿咿呀呀哭得说不出话来的日子们;那些在肯德基两个人分吃完全家桶撑到要吐的日子们;那些睡不着的晚上捧着手机听谁在耳边碎碎念的日子们;以及那些哭过吵过闹过但又像小孩子一样转眼就忘掉的日子们。一并丢失在支离破碎的年华里。

想找一部煽情的电影看,趴在谁的肩膀上好好哭一场,假装被一颗关东煮烫到了喉咙,假装不小心吃多了辣椒或者青色的芥末而泪流满面,只是为了给自己的软弱找一个借口。写一封没有地址的信,寄出去,某某收。在哪条街的街角墙壁上画一小幅心情涂鸦,然后跑开。在最新一期的梅雨季节里,淋一场雨,发烧、感冒、咳嗽、流鼻涕。做所有莫名其妙的疯狂的事,像一个伤心的孩子那样放肆地大声哭大声笑。

饥饿时学会自己用电磁炉煮面吃。手脚冰凉时会想到冲一杯热果汁。生病时会自己对症下药,在大大的塑料袋里寻找该吃的牛黄解毒丸、肿痛安胶囊或者板蓝根冲剂。按曾经谁说过的那样,被迫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终于再在某个午后的雨天里,对着忘记收回的湿嗒嗒的外套,重重地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