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在一个新奇发现可能性很小的环境里,遇到了这个昆虫学实验对象—臭虫猎蝽。这是一种开发利用死东西的昆虫,我想对它进行考察研究,于是便前往村子里的屠户那儿。很快,关于这项研究我就写了一篇简要叙述。当人们对一个观念和想法抱有希望的时候,什么事儿都是可以干成的。为了捕获稀有臭虫猎蝽,我去了村子里的屠宰场。
屠户是一个非常热情的人,接待我时殷勤备至,竭尽地主之谊。
我想看的不是看起来使人厌恶的肉铺,而是某个堆着残渣废料的仓库货栈。在屠户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仓库的顶楼上,一年四季,每天每夜,房间的天窗都敞开着,从天窗射进来的光线把房间照得幽暗。
因为房屋需要空气流通,所以开着天窗。在气味令人作呕的空气中,尤其是在我造访的夏季炎暑,经常通风是必要的。现在我只要一回忆起这个顶楼,立即就会感到一种恶臭味和恶心。
在这个顶楼上,一个角落堆着发出蜡烛臭味的动物脂肪,一个角落堆着骨头、角和蹄,在一根绷得很紧的绳子上晒着带血的绵羊皮。
这堆旧东西对我的价值,让我感到心满意足。在我略微撬起的一铲铲羊脂下面,皮蠹和蛹布满了上面的纵横沟壑,胡乱地活动。在还残存有骨髓的骨沟里,大红眼苍蝇飞来飞去,发出低微的嗡嗡声。在羊毛周围,衣蛾有气无力地在空气中飞翔。它们是光顾残尸的常客,我早就预料到了。然而,另一个情况却出乎我的意料:一些形象丑陋的昆虫聚集成群,一动不动,在用石灰浆粉刷的墙上形成一个个黑斑。
在这些黑斑中,我认出了臭虫猎蝽,它是一种声名显赫的真蝽,大约10 0只,分成很多小群。屠户在旁边观看了我把我新发现的虫子收集在一起放进盒子。他看见我毫无畏惧地摆弄这些令人厌恶的虫子,感到非常吃惊,就连他自己都不敢这样做。
他对我说:“这种虫子飞到我这儿来,紧紧趴在墙上,以后就一动不动了。我如果用扫帚赶它,第二天它总是去而复返,真是拿它没办法。
不过,我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因为它既不碰我储存的油脂,也不弄坏我剥下的那些牲口皮。我真弄不明白,每个夏天它都来这儿干什么呢? ”
我对他说:“我也弄不明白呀。但是,我会想办法知道的。我知道后,如果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就告诉你。这些虫子或许跟你剥下的牲口皮有关系,还是好好保存起来吧。我们以后看吧。 ”
我离开堆放羊脂的仓库时,已经成了一个瞬间拥有大量虫子的负责人。臭虫猎蝽长得一点儿也不漂亮,呈树脂褐色,一身脏兮兮的灰尘,身体扁平得像只臭虫,脚爪长而笨,骨瘦如柴。这让我对它感觉不到信心十足。这只虫子还有个乌黑发亮、有闪光凸纹的前胸;脑袋像手柄那样装在滑稽可笑的颈上,颈好像被一根带子勒细。它的头缩小只露出了它的眼睛。眼睛像顶网状的无边圆帽,帽子的凸出部分似乎表明这只虫子夜视能力很好。
让我们继续往向下看,它有一个长得奇形怪状的喙,会把整个面部都涂上糊状物,除了它的大眼睛外。这不是普通的喙,不是吸吮树汁的半翅目昆虫的钻头,而是一把像弯曲的食指那样的钩子,类似于庄稼汉的工具。那么,臭虫猎蝽用这把钩子做什么呢?它在吃食的时候,我看见它露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黑色细丝。这是一把薄薄的灵巧的手术刀,并且藏了刀鞘和坚硬的刀柄,这样的工具向我们表明,猎蝽是个屠夫。
这样的工具有何伟大的作用呢?用蜇针刺、屠杀等这些常见的现象,并不存在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但是,对意外情况给予认真考虑是有必要的,人们往往在兴味盎然的事物萌生时容易忽略,但它会突然在平淡无奇的土地上出现。或许猎蝽为我们保留了一些具有历史印记的故事呢,于是我尝试着饲养它。
那把坚固的土耳其弯刀既是它的武器,也是它屠夫身份的象征。
它猎捕什么呢?这是饲育它第一个要弄清楚的问题。曾经有一次,我碰巧看见一只暗色的真蝽同我们最小的斑尖孔花金龟搏斗。人们给花金龟取了个很好的名字,叫它裹布尸,这是由于它身上长着黑底白斑的缘故。我从这次偶然的观察中得到了启发,在铺着一层沙土的大短颈大口瓶里,我放了一群猎蝽,然后我又放进了一只花金龟,为这群猎蝽提供一份食物。在春天荒石园里的花朵上,花金龟随处可见,但在这个季节却很少见了。猎蝽享用了这只受害的花金龟。第二天,我发现它已经变成了尸体,尸体的关节上被插了一根猎蝽的探针,可见,猎蝽对尸体进行加工,要把尸体弄干。
因为缺少花金龟,我迫不得已选用那些与猎蝽的身材成比例的猎物。对我而言,什么昆虫猎物都是一样的,毫无分别,用来实验都获得了理想的效果。虽然蝗虫的个头比猎蝽要大些,但由于蝗虫容易捕获,一些中等个儿的蝗虫就写在了猎蝽的家常菜单上。另外,在菜单上,同样易捕获的黑角真蝽也在上面。猎蝽的食物没有给我带来很大的困扰,让我感到麻烦。只要猎物的力气小于捕食者猎蝽,那么,一切都会进展得非常顺利。
我一门心思想观看猎蝽攻击它的猎物,却没能如愿以偿。我从猎蝽鼓凸的大眼睛那儿得到暗示,捕猎的活动是在夜间进行的。不管我多么早去访察,都发现猎物已经死去了,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上午的部分时间,昆虫斗士猎蝽都在那儿寸步不离地开发利用被它杀死的猎物。它一会儿在猎物身体的一个部位搜寻,一会儿在另一个部位探测。
在多次改换探测动作后,它吸光猎物身体里的全部汁液,然后就把它给丢弃了。吃饱的猎蝽会聚集在一起,从早到晚都不动弹,在短颈大口瓶里的沙土层上舒舒服服地平躺着。下一个夜晚,如果我为它提供新的食物,它又进行新一轮同样的屠杀。
当猎蝽的猎物是没有甲壳的昆虫时,例如蝗虫,有时我会看到猎物腹部的脉搏还会跳动。由此可见,猎物不是突然性的、爆发性的死亡,然而,猎物还是很快处在了无力反抗的状态中。
在猎蝽的面前,我放了一只长着强有力大颚的螽斯,这只螽斯有它五六倍大小。第二天,矮小的猎蝽就把巨大的螽斯给吸了个精光,就像一只被平静地吸干的苍蝇一样。这个庞然大物就在极具杀伤力的一击下一动不动了。猎蝽这致命的一招击在了螽斯身体的哪个部位呢?这一击又产生了怎样的效果呢?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猎蝽是一个精通杀戮技艺的猎手,它不懂得解剖猎物的身体,不知道猎物的神经中枢的奥秘,这一点它与有麻痹技术的膜翅目昆虫不同。这样看来,它是在猎物身体任何一个皮肤柔软的地方胡乱插进蜇针的,通过注射毒液来杀死猎物。它的喙是毒液的仓库,跟库蚊的喙一样,而且它的毒性更大。
听说猎蝽的蜇刺会产生强烈的疼痛。为了得到更充实的结论,我很想亲身尝试一下被蜇的滋味。于是,我试着被蜇,但没有实现愿望。
我把猎蝽放在我的指头上,撩拨挑逗它,但它始终没有拿出蜇针。我不用镊子,而是频频用手碰触我的猎蝽,结果也是徒劳无功。因此,我认为猎蝽的蜇刺是剧痛的,不是根据自身的经验,而是根据别人的言论。
由于在短时间内,猎蝽的蜇刺要杀死一只没有完全丧失活动力的昆虫,其效果可想而知。
在沉睡中的猎物突然受到袭击,立即产生阵发性的刺痛,全身会突然麻木,就跟胡蜂的蜇刺一样。猎蝽进行随心所欲的蜇刺,猎物一旦被蜇伤,它就离开一会儿。在享受充分杀死猎物前,它会让猎物作最后的几下挣扎。这种小心谨慎的行事,就如同刚刚把一只危险的猎物捕到网里的蜘蛛一样。蜘蛛会稍微退到一旁,等待被捆绑住的猎物作死前最后的挣扎。
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猎蝽杀害别的昆虫的详情细节,但我对它怎样开发利用死者却了如指掌。早上,我会经常如愿地目睹到这个场景。
猎蝽从它那弯成食指般、粗糙的刀鞘里抽出一把精巧的黑色柳叶刀。它可以插入猎物的任何部位,唯一的要求就是该部分的皮肤细嫩。刀子一旦插进猎物的身体,受害者就一动不动了,而猎手也不动了。这把刀子既是蜇针,也是吸液器。
这时,猎蝽口器的丝状口针运转起来,一根滑动,碰触另外一根,起着吸液器的作用。受害者的血液上升了,这种方法就像蝉吮吸树汁一样。在树皮的某个部位,当蝉把它吸干后,就转移到新的部分去吮吸。
猎蝽也如法炮制,它选取猎物身上不同的部位,然后从脖子吸到腹部、从腹部吸到颈背、从颈背吸到胸部后,又从胸部吸到足关节,逐一把猎物吸干。它不仅动作娴熟,而且做得毫不费力。
观看一只猎蝽开发利用它捕获到手的一只蝗虫,让我兴味盎然。在这只蝗虫身上,我看见它变更攻击了2 0多个地点。根据不同部分的汁液含量不同,它在这只蝗虫身上某个部位停留的时间也长短不一,最后,它停留在这只蝗虫的大腿上,攻击这只大腿的关节。它榨干了这只小木桶似的蝗虫的汁液,最后蝗虫变得半透明了。如果要想知道猎物是否被榨干,那么猎物呈现出半透明的皮就是标志。由于吸液器不停地工作,一只3厘米长的蝗虫逐渐变得透明起来,就像昆虫蜕出的皮一样。
猎蝽的吸食就好比我们床上的臭虫。在夜里,当我们酣睡时,可恨的臭虫会在这个时候探寻我们的身体,选择一个合适的部位吸血,吸完后,又去吸另一个地方,然后又不停地更换地方,直到清晨才撤退。这个时候,它已经撑得肚饱肠圆了,像颗醋梨种子。猎蝽首先让猎物麻木,然后彻底吸尽猎物的体液。比起臭虫,猎蝽的方法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有在我们想象的神话故事中,凶残的吸血蝙蝠才会做到这一点。
然而,在屠户作坊的顶楼上这个吮吸体液的猎蝽要做什么呢?在那儿,它并没有找到我让它得到的受害者呀。蝗虫、螳螂、飞蝗和叶甲虫,它们从来不会冒险去令人恶心、阴暗无比的仓库里,它们全都生活在青枝绿叶上和灿烂的阳光下。那些猎蝽紧紧贴靠在屠户的仓库墙上,它们以什么为生呢?这群猎蝽需要粮食,而且是丰盛的美食。可是,这些美食藏在什么地方呢?
毫无疑问,动物油脂堆提供了这种美餐。在那儿,一只皮蠹迅速繁殖,同它毛绒绒的幼虫杂乱无章地生活在一起,享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食物。或许正是这些皮蠹吸引了猎蝽赶到这儿来的。让我们来改变一下我的猎蝽食谱,用皮蠹来代替蝗虫吧。
我恰好有供我支配使用的替代品,因此不需要到屠户那里获取。
这时,在荒石园里,我修建了两个空中堆尸台,放在了芦苇的三脚支架上。附近的昆虫运尸工被堆尸台上的雕鼠、水蛇、蜥蜴、癞蛤蟆、鱼和其他动物的尸体引来了。这些络绎不绝的运尸工前来搜寻。其中,我需要的虫子—动物油脂仓库里的那种皮蠹,正好占了大部分。
这些皮蠹被我大手大脚地送给了那些猎蝽,于是在那里,一场疯狂的屠杀发生了。每天早上,皮蠹尸体堆满了短颈大口瓶里的沙土层,其中还有很多正在被猎蝽吸食着。结论显而易见:只要时机成熟,皮蠹就会遭到猎蝽屠杀。它虽然不是猎蝽最爱的美味,但一旦碰到了吸食的猎蝽,也会在劫难逃,会被吸得滴血不剩。
我要把这个喜讯告诉那个老实人,就是那个让我获得故事素材的热情屠夫。我会对他说:“那些把身子紧紧贴靠在你的仓库墙壁上睡觉的讨厌的虫子,请你不要打扰它们,不要用扫帚赶走它们。它们在与皮蠹进行斗争呢,皮蠹可是毛皮上的蛀虫啊,它们能帮你的忙。
猎蝽来到屠户仓库的主要原因,很可能不是因为大量的皮蠹。这种皮蠹在野外、在其他地方,不仅数量并不短缺,而且品种繁多,同样可以被猎蝽捕获。可是,为什么猎蝽非要成群地跑到仓库里呢?我猜测的原因是要繁殖后代。产卵期临近了,为了使它的幼虫有吃有住,于是猎蝽光临了仓库。快到6月末的时候,在我的短颈大口瓶里,我果然获得了第一批猎蝽卵。我从几只被隔离起来单独喂养的雌猎蝽那里,来估量它们的繁殖力。在15天的时间内,猎蝽连续大量产卵,我数了数每只雌猎蝽的产卵量,大约在30 ~ 4 0只之间。
在一片树叶上,猎蝽有条不紊地把它们的卵排列起来,就像成串的珍珠似的,但在秩序上,猎蝽从来不讲究。猎蝽粗疏地、随便地产下卵,这些卵远不是精致的艺术品,它们彼此孤立,或者同支撑物之间都不黏附。它们一粒粒分散在我用来饲育昆虫的短颈大口瓶里沙土层的表面上。猎蝽母亲对这些卵一点儿也不关爱,甚至没有想到把它们固定在某个地方。只要受到风吹,它们就来回滚动。因此,它们受到的照顾关怀就跟植物的种子差不多。
猎蝽的这些卵虽然被随意丢弃,却保持着优雅别致的外观。它们约1毫米长,光滑、发亮,显示琥珀红色并呈椭圆形。在卵的一端,上面有一根褐色的细线条围成的圆圈,就像一个无边圆帽。我观察到,这个圆圈实际是一圈裂缝,循着这条线就可以将卵盖打开。由于新生的幼虫往后推,封盖掉落了,卵壳被打开了一道出口,但没有折裂破损。于是,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出现了一次卵盖揭开的奇迹。
如果想了解猎蝽的历史中最饶有兴味的情节,那么我就需要看到这个无边圆帽最后的活动,它最终是怎样被悄悄抬起来的,我将会看到类似于小真蝽额上的三角帽的情况。幼小的真蝽额上的有角烟囱帽,在血液积聚的作用下,推翻了卵壳的顶盖。真蝽成批迁出它们的卵壳,很有观察研究的价值,因此我们不能吝啬时间和失去耐心。
如果说这个问题有很好的观赏性,那么,同时也要面临观察的困难。要观察到这种现象,就必须在卵盖正好动摇的时候赶到现场。对于观察者来说,就必须具备不怕枯燥无味以及兢兢业业、坚持不懈的优秀品质。此外,还需要有良好的光照条件,没有这样的照明,就观察不到虫子的细微活动。根据猎蝽的习性,我担心卵会在夜间孵化,将来发生的情况将会证实我的担心是有根据的。不过,没有太大的关系,让我们继续观察下去吧,或许好运在等着我呢。我把10 0多只卵分放在几根玻璃试管里,在半个月内里,我时刻握着放大镜,整天密切监视猎蝽卵的一举一动。
一条呈翻转的锚状黑线出现在猎蝽卵上,在离卵盖不远的地方,这预示着猎蝽卵的孵化时刻已经到了。这个小家伙头上戴着那顶有僵硬条饰的烟囱帽子,它只是真蝽幼虫解脱的小机械而已。但是,从头到尾,猎蝽的卵壳没有任何类似钳工作业的痕迹,都保持着琥珀色。
7月 15日左右,大批的卵孵化了。每天早上,在那些试管里,我都能找到一整套打开的卵壳,卵壳没有触动过,像开始那样呈琥珀色。
卵盖子是一个优雅、精确的凹下的球体,有的悬挂在卵口边缘,有的落在地上,在空卵壳旁边。刚孵出的幼虫非常的幼小、娇美,呈纯白色。它们在空空如也的卵壳中间活蹦乱跳、手舞足蹈。可是我总是迟到,我想在阳光普照之下亲眼观看的事情早已谢幕了。
正如我猜测的那样,在沉沉黑夜中,卵盖开始裂开。唉,这个令我惊讶不已的问题,它的解决过程被我遗漏了,因为没有光照。猎蝽将继续保守它的秘密,我会什么也看不到……不,我会看到的。因为我的坚持不渝和锲而不舍,会使我具有料想不到的智慧和本领。过去一个礼拜了,我却没有一点儿收获。一天早上的9点钟,阳光普照下,猎蝽突然要打开它们的卵壳。这时也许即便有十万火急的事我都不会关心。
当时的景象,让我瞠目结舌。
猎蝽的卵盖仅仅通过胶黏着在卵壳上,没有真蝽身上那种有纤毛的铆钉。我看见它在一端微微抬起,缓慢地在另一端上旋转,慢得即使在放大镜下也察觉不出这个动作。由此可见,这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现在,盖子逐渐地增加了张开的幅度,通过缝隙,我隐隐约约地看见有个东西发出亮光。这是一个发出虹色的凸出隆起的薄片,以同样的力度把封盖往后推。现在从卵壳里显露出来一个球形囊泡,慢慢地扩大,就像在麦秸尖吹大的肥皂泡。这个囊泡逐渐地把卵盖往后推,最终直到卵盖掉了下来。
这时这个囊泡鼓胀到超过了它自身的抵抗力的限度,在顶尖上撕裂了,这个炸弹似的东西爆炸了。这个只有一层纤细薄膜的囊泡通常依附在卵壳的边缘,并在边缘上形成一个又高又白的石井栏。另外几次,爆炸使它脱离了卵壳,在这种情况下,它成了一个呈半圆形精巧细致的杯子,这个杯子的下端有一根精巧弯曲的柄,只不过它的边缘被撕残了。
现在事情完结了,道路畅通了。猎蝽幼虫能够弄破、推倒进出口的薄膜,或者当爆裂的囊泡脱离卵的时候找到一条通道。它可以有不同种外出的方式,这是多么自然、奇妙啊。真蝽拥有三角烟囱帽和水压机,而猎蝽发明了爆破装置。前者是一个动作缓慢的过程,后者以爆破的方式迅速炸掉了卵盖。
那么,进行解脱爆破是用什么炸药、什么方式装填的呢?在爆裂时,没有任何液体弄湿撕裂的卵泡边缘,也没有任何看得见的东西从卵泡里涌出来。因此,卵泡里面装的一定是气体。除此之外,我没有看到其他任何东西,除非我遗漏了。我不能够清楚地解释这件事情,因为我无法重复观察这种情况。如果我有必要设想一些可能发生的情况,下面就是我的解释。
这个幼虫的身体裹着一张封闭得严严实实的膜被,紧紧地把它包裹住,这是新生幼虫离开卵壳时将脱去的外套。一个在卵盖下面的囊泡就接在外壳上,它们之间的连接纽带就是卵泡被爆炸到卵壳外时的那根弯弯曲曲的柄。
随着幼虫逐渐成形、变粗,在膜被的遮护下,幼虫呼吸出的气体不断缓慢地积聚在这个泡形储藏室里。因此,呼吸作用产生的二氧化碳没有通过卵壳消散到外面,而是储存在了这个类似煤气罐的器物中,囊泡就会不断地鼓起、膨胀,向封盖施加压力。或许卵刚形成,囊泡就开始储存气体,当猎蝽的幼虫成熟即将出壳时,呼吸作用加强,增多的气体不断地鼓起囊泡,这种动作也可能是从卵的最初发育阶段起就在做准备。最后,压力不断地增大,封盖顶不住了,便发生了爆炸。在蛋壳中,鸡雏有它的空气室;在卵壳中,猎蝽幼虫有它的二氧化碳爆破装置,通过呼吸活动解脱出来。
这种奇特的孵化显然不是孤立的个别情况,不仅仅只有真蝽和猎蝽采用,肯定也存在其他一些半翅目昆虫采用有活动卵盖的卵,这种卵甚至相当普遍。每种昆虫打开它的卵壳都有某种方法,有弹簧和杠杆系统。在真蝽卵中,这部爆炸装置是部什么样的机器啊!是多么令人吃惊啊!只要有充足的耐心和仔细的观察,就会有非常大的收获。
现在,让我们看一看小猎蝽是如何离开卵壳的。卵盖脱落的时候,这只原来被裹得紧紧的幼虫现在暴露了出来,全身白色,并且腹部的末端插穿卵壳口。在卵壳口上,爆炸后的碎片为幼虫形成了一条支撑带子,就像一圈薄膜状的石井栏。
为了让有接缝的紧身衣破裂,幼虫不断地骚动,不停地挣扎、摇摆,并向后倾斜,就像在做一种柔软的体操。它逐个撕碎臂章、胫甲、护腿套、胸甲和帽子,这些当然禁受不住幼虫使出的力量,全都被压退了,就像破布那样碎了。
现在新生的幼虫终于摆脱了束缚,完全自由了。它欢呼雀跃地离开了卵壳,用细长的、震动着的触角探察广阔的大自然。当封盖还紧紧贴在卵壳口上时,它往往是把背部和腹部贴在这个封盖上,就像拿着古代的圆凸盾牌奔赴战场一样。它拿着这副盾牌干什么呢?它是在收集防御性物品吗?一点儿也不是。卵壳的盖子与这只幼虫只是碰巧接触,它被一下子黏附住了,甚至黏附得很牢固,下次蜕皮的时候才会让圆盘似的卵盖脱离。我们从这个细节可以得知,刚孵出的幼虫会渗出一种能够黏附和拦留它行走时在路上遇到的小微粒的体液。我们过一会儿就会看到这种体液产生的效果。
刚离开卵壳的猎蝽的新生幼虫,脊柱上有个圆盾,或者什么都没有,长着长长的腿和角,喜欢急剧跳跃、到处游荡,体态姿势就像一只小蜘蛛。两天以后,它要进行一次蜕皮,这发生在它进餐之前。一般来说,狼吞虎咽的幼虫在吃得饱饱以后才脱衣解扣,为肚子里的食物腾留出地方。而猎蝽的幼虫什么都不吃,就扯破了衣服,扔掉旧的,换上新的。它甚至在别人进食前已经更新了一个胃。过去它的腹部小而圆,呈大大减缩的样子;现在它的腹部大而圆滚,这时是进食长力气的时候了。
在制定合适的菜单方面,我是个缺乏经验的饭店老板。我为猎蝽幼虫应该送去什么美味佳肴呢?我回忆起林奈的一段关于猎蝽的话。这段话是:“……它那没有成形的和戴着面具的幼虫吮吸床上的臭虫。”
现在,这只猎物臭虫在我看来似乎大得不合适,在我的短颈大口瓶里,这群吵嚷喧闹的弱小的幼虫可能不敢攻击臭虫。另外,对于臭虫,我还不能够确定能找到它,我还是找其他的猎物代替吧。
猎蝽成虫猎捕各种各样的猎物,它的口味一点也不挑剔,因此猎蝽幼虫的情况也可能如此。可是,当我给它们送去小飞虫的时候,却遭到它们很不礼貌的断然拒绝。那么在粮仓—我的虫群的发源地里,小小年纪的它们,没有经过危险的斗争,在那里会容易找到什么吃的呢?它们可能会找到动物脂肪、骸骨、皮和其他别的什么。于是,我给它们送去了动物脂肪。
幼虫们对这一次的菜肴很是满意。在动物油脂上,幼虫们开始忙着安营扎寨,把喙插在了里面大口大口吸饮发臭的油精,然后撤退到适合它们的沙土上慢慢消化,并且兴旺繁衍。一天天过去了,我看见它们逐渐粗大起来。
15天后,它们长得胖胖乎乎,整个身子,包括足盖在沙土里,几乎同原来完全变了样。
猎蝽蜕皮变形后,矿物质皮层立即开始显露出来。这只幼虫随便装饰自己的是一些稀稀疏疏的泥土碎屑,身上好像布满了虎斑。随便它吧。这件女式短斗篷将会变成粗布长罩衫,这会让人看起来觉得厌恶。
那时猎蝽用面具盖住自己的面孔,穿着沾满灰尘的带风帽的斗篷,它的外号“假面具”就真正配得上它了。
如果我们想要在这套褴褛的服装上看出一种斗争的诡计、一种为了接近猎物而掩饰自身的方法和一个有意制作出来的伪装,那么还是赶紧不要这样认为吧。笨手笨脚的猎蝽,并不是为了让自己隐藏起来才缝制外套的。因为这件衣服是用机械自动地、自然而然地缝制的,不含一点工艺,粘在上面的卵盖就像士兵的圆形盾牌。它用的是动物油脂的衍生物、踩踏的灰尘,不经过任何处理用黏胶粘在了一起,这样也许就形成了它的这件衣服。猎蝽幼虫出生时是一丝不挂的,由于它可以流出黏性的液汁,把它变成了尘土团,弄脏的身体就像一堆流动的垃圾。
再谈谈这种昆虫的食谱。我不知道林奈从何处获得信息,认为猎蝽是捕猎臭虫的好手。从那以后,书本上的文字对它赞扬有加,这些都是单调、千篇一律、彼呼此应的东西。传统的观点是:夜晚,蒙面猎蝽和吸血臭虫进行作战。这就是我们要感谢它的冠冕堂皇的原因,但是,这难道没有错吗?对于这个传统的观点,我冒昧地提出反对的意见。如果真的有人突然发现猎蝽捕猎臭虫,那么没有比这更好了。我的猎蝽满足并且接受臭虫,然而它非要它不可。相对而言,蝗虫或者别的任何昆虫更受到它的青睐。
因此,对于归纳总结,我不要太过心急,不要把我们床上那发出臭味的虫子看成是猎蝽吸引的美味。另外,我发现猎蝽捕猎臭虫时会遇到一个很大的困难。相比较而言,魁梧强壮的猎蝽是无法钻进狭窄的缝隙—臭虫的庇护所的。更重要的理由是,对猎蝽的幼虫来说,在狭窄而肮脏的住所里狩猎是不可行的,因为它穿着满是灰尘的宽袖上衣,除非在臭虫爬到我们身上选择食物的时刻,猎蝽幼虫侵入到我们的床上。然而,对于猎蝽与睡觉的人有什么联系,没有谁可以肯定这一点。据我掌握的信息,在我们的床上,还没有谁突然看到猎蝽或者它的幼虫。
对于面具猎蝽的幼虫偶然几次捕获到臭虫,是不应该受到人们的颂扬的。它的食谱与那些编书者人云亦云所说的以及同林奈所说的,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猎蝽幼虫小的时候以脂肪物质为生。它长得强壮,成为成虫后,任何一种昆虫都吃,食物多样起来,这是我在昆虫饲育工作中所能明确肯定的。在屠户的仓库里,它既可以找到动物脂肪食物,又可以找到尸体上的苍蝇、皮蠹以及其他死动物的开发利用者,因此对它来说,在那儿就是一处世外桃源。它们还搜寻住宅里厨房阴暗角落里的油腻碎片,因为那里很少受到我们的扫帚搅扰。对半睡半醒的苍蝇和无家可归的小蜘蛛,面对猎蝽的幼虫进行突然袭击,它的家族就可以繁衍兴旺了。
还有一个有待从我们的书本上删除的传统说法,那就是猎蝽在历史上不再是臭虫的屠夫,但是,删除这个说法不会对昆虫的荣誉有多大损害,因为它将作为用炸弹炸开卵壳的发明者,更加尊严地出现在历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