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欲望是把双刃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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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断臂(4)

作为从童子军中崛起的栋梁将才和超级战将,陈玉成死得从容慷慨,他在刑场上的表现,天国之中能与之媲美的,恐怕只有两个人——林凤祥、石达开。

陈玉成临死之前曾经留下一份简短的所谓“供状”,虽经篡改的痕迹十分明显,但字里行间依然透露出不可阻挡的勃勃英气!

在太平天国被俘将领的遗言中,陈玉成的这篇算是最霸气最大气的一篇,我们在这里不妨一读,来领略一下这位传奇少年名将的过人风采:

“我系广西梧州府藤县人,父母早故,并无兄弟。十四岁从洪秀全为逆,自广西随至金陵,后历受太平天国指挥、检点、丞相、成天豫、成天燕、成天福、成天安、成天义、前军主将、掌卒(率)、文衡又正总裁等官,加封英王,提掌天朝九门羽林军。

自咸丰四年五月,同韦志俊攻破武昌,回打岳州。五年七月,在湖北德安打破官兵营盘数十座,伤官兵甚多。旋即围攻庐州,复至芜湖解围。又至镇江解围,将吉抚台打败。六年三月,攻破扬州,回至金陵打破长濠,将向军门打败,官兵退守丹阳,我追至丹阳受伤。七年,打破江北地方州县城池甚多,我记不清。

八年将李孟群打败,攻破庐州、天长、盱眙等处。九年,在三河地方,将李续宾打败,攻破江浦、六合、定远等处。十年,攻破金陵长围,将张国梁追至丹阳,落水而亡。其余破黄州、徽州、严州、玉山、随州、无为、浦口等处,我皆在内。何处官兵多,我即向何处救应。

今因楚军围攻庐州,城内乏粮,恐难久持。又因派出扶王陈德才、沃王张乐行并马融和、倪隆淮、范立川等,攻打颍州、新蔡及往河南、陕西等处去打江山。因不知颍州曾否攻破,河南、陕西一带打破几处,均未得有消息,是以率领全军由庐州北面攻破官垒三座,连夜走到寿州。原想据城铺排一切,亲带陈德才、张乐行等分兵扫北,不期中计遭擒。

然非胜帅亦不能收服苗沛霖,若非中苗沛霖之计,亦不能将我擒住也。是天意使我如此,我到今日,无可说了,久仰胜帅威名,我情愿前来一见。

太平天国去我一人,江山也算去了一半。我受天朝恩重,不能投降,败军之将,无颜求生。但我所领四千之兵,皆系百战精锐,不知尚在否?至我所犯弥天大罪,刀锯斧钺,我一人受之,与众无干。所供是实。”

太平天国被俘高级将领,大多在临死前,都留下了或长或短的遗言,也就是清政府所谓的“供状”或“供词”,学界也称之为“自述”。

抓住太平军将领的清方官员,为了邀功请赏,大多都会使出浑身解数,想方设法诱逼他们写下这类文字。

这些被抓的将领,出于各种目的,往往也会写下长短不一、风格各异的带有自述性质的文字。其中有两篇是我百看不厌的,一篇是陈玉成写的这个,还有一篇是后面要说到的李秀成自述。

这两位战神级的人物,是太平天国后期的两大支柱,这两个人写的自述,各有风格,正如他们的作战风格一样。

人之将死,其言也真。这些文字往往带有很强的回忆录色彩,其中写得最长、也是最有争议的,当属李秀成,有人称其为自述,有人视其为降书,是太平天国有名的疑案和悬案之一。

李秀成的事儿暂时还不到说的时候,现在先来看看陈玉成留下的这份简短的文字。

陈玉成写的这份“供状”比较精练,通篇都是冲天的豪气,虽然经过胜保等人的篡改,却仍然涂抹不去他的英雄本色。

比如“为逆”、“官兵”、“胜帅”之类的称呼,明显是篡改的手笔。篡改的目的非常简单,无非是为了得到看起来像样的一份“供词”。

而“久仰胜帅威名”、“败军之将,无颜求生”这类,更加不可能出现在一向蔑视胜保的陈玉成之手,显然是篡改者厚颜无耻的再创作。

可是篡改陈玉成自述的水平,让人不敢恭维,与曾国藩后来修改李秀成自述相比,只能算是未入流的小儿科水准。

经过篡改加工的自述,怎么看都是一份“陈玉成功劳簿”,又像是一份“陈玉成战史简介”,更像是一份“陈玉成成长史”。反过来看,又像是一份“清军战败史”,其中当然有胜保的“光荣记录”。

称呼可以篡改,事实也可以篡改,但是篡改本身也是一种真实,这种真实因为掩盖而更加具有生命力。

失败的历史就摆在那儿,胜保只能认账。同样,陈玉成的英雄气概和盖世功劳,篡改者同样无法抹杀。

估计陈玉成统计自己曾经打过的胜仗的时候,想得头都大了,胜仗太多,实在数不胜数,所以只能用“我记不清”进行概括。

陈玉成对自己是充满信心的,他当然不相信胜保有能力生擒他。如果不是误中苗沛霖奸计,又岂能轮到胜保来装模作样?陈玉成对自己的不幸被擒,仍然是用当时惯用的宿命论来解释,说“是天意使我如此”。

对自己的被擒,陈玉成清楚地预计到可能产生的严重后果,他说“太平天国去我一人,江山也算去了一半”,这话虽然有狂妄之嫌,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话说得还是有些道理。

陈玉成的自述,是太平天国高级将领留下来的自述中,最有志气也是最有骨气的一份,除了与他的禀性有关之外,大概还与他出身童子军有着很大的关系。

太平天国的文件规定,十五岁以下的少年,都编进牌尾,不能上前线,主要是当勤务兵,闲暇时练习打仗,实际上是太平天国的战略预备队。

当初清政府方面就有人指出,这些娃娃们,从小就开始洗脑,长大以后恐怕比现在的长毛更难对付,因为他们会更加死心塌地跟朝廷对着干。

教育要从娃娃抓起,革命也要从娃娃抓起。陈玉成参加太平天国时,还不到参军上前线的法定年龄,当了童子军首领,后来果然应了清政府方面的预言,成为一名可怕的接班人。

陈玉成是太平天国战将中最骁勇善战,也是清军最忌惮的战将。他十四岁参加太平天国,十八岁就独当一面,二十一岁担任统帅,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随着英王陈玉成兵团的彻底覆灭,皖北再无太平军主力牵制湘军,湘军得以全力围攻天京,从此再无后顾之忧。

陈玉成死后两年多,太平天国就灭亡了。

栋梁折,亲者痛,仇者快。作为天国二代,陈玉成之死,让清军拍手称快,同时也让太平天国上下陷入深深的悲痛之中。

他所引发的不只是惋惜,更多还是痛惜。洪仁玕在天京悲叹道:“英王一去,军势军威顿时堕落,全部瓦解!”(《钦定剿平粤匪方略》)

话说抓获(严格来说应该是间接抓获)监斩陈玉成,可谓是胜保戎马一生中最为成功的一幕。

但是这一辉煌的瞬间,并没有给胜保的人生带来新的辉煌。那时的胜保也许没有想到,仅仅一年之后他将会死得很难堪——自行了断。

1863年,因为私自调兵遣将触犯了朝廷的底线,招安专业户胜保被调回北京,旋即被革职拿问,不久他就收到了“自行了断”的圣旨,家产也全部充公。

三起三落的胜保,最后被判处死刑的罪名竟然与他的姓名和外号有关——讳败为胜。

这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看来取名字还是要低调才好啊!所谓“讳败为胜”,翻译过来也就是谎报军情,把败仗说成胜仗,欺骗朝廷。欺骗谁都可以,你也不能欺骗朝廷啊!

好在朝廷为了表示对胜保的宽厚,决定“赐其自尽”,总算死得还算体面。胜保死后不久,杀害陈玉成的另一个凶手苗沛霖也一命呜呼,正如陈玉成在临死前所预料的那样。1863年底,苗沛霖集团在湘军、僧格林沁、李世忠等人的围剿下,死于蒙城,脑袋都被人割下来当成了战利品上缴。

苗沛霖之死的具体情节,有很多版本,本人在浏览史料的过程中看到的至少就有三种,第一种版本说他死于部将之手,第二种版本说他被总兵王万清所杀。最具传奇色彩也最让人大呼过瘾的,是第三种版本的说法,根据湘军将领杨载福和王闿运的记载,苗沛霖是被陈玉成的部下杀死的。其中杨载福的记载,更加具有传奇色彩。

记载中说到,陈玉成当时到寿州投奔苗沛霖时,带了三千精兵,陈玉成被擒后,这些精兵被苗沛霖欺骗,分散编排到各营帮他打仗。毕竟纸包不住火,这些太平军将士后来得知真相后,就约定假装不知内情,暂时隐忍不发,以便伺机为陈玉成报仇。等到湘军打到蒙城时,苗沛霖组织兵力顽抗,英王部下刚好有两人在场,趁其不备,杀了苗沛霖,替陈玉成报了仇。文中说砍下苗沛霖脑袋的人名叫做王万清,此人后来被朝廷赏穿了黄马褂,但他不想这两个太平军与他分赏功劳,于是下黑手将这两个太平军杀害了。事情还没有结束,没过多久,王万清就突然无故身亡,外面传言说,这是这两个太平军的冤魂前来索命。

这可真是应了报应不爽这句老话。冤魂索命一说,虽然只是无稽之谈,但是推论起来,背后恐怕还另有隐情。依我看来,这个说法大概只是为了转移视线而已,王万清被其他太平军干掉的可能性倒是比较大。

这些版本由于太过传奇,让很多人总是怀疑它的真实性,其实就算这些是人们杜撰出来的,也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历史总是由正义和良知所写,历史不管你怎么去篡改它,它却仍以各种形式保持着自己的真实,野史也好,正史也罢,卑鄙残忍的小人从来都是遭人唾弃和讨伐,坦荡磊落的英雄总会受到人们的怀念和尊重,因为真正的历史弘扬的还是人性之善,而非人性之恶。

让后人叹息不已的陈玉成还是被小人设计残害而死,正如他自己所说,自从他死了以后,洪秀全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也就断了一条。天京政变之后,洪秀全最为倚重的两员大将,如今只剩下李秀成一枝独秀。

一枝独秀的忠王李秀成,他能一柱擎天挑起大梁,撑起太平天国这座摇摇欲坠的大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