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欲望是把双刃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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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入浙(4)

在大军压境的特殊情况下,盘踞于上海的势力内部的确发生了变化,但并没有乱成一团,看到大兵压境就乖乖开城投降。与李秀成预料的恰好相反,残存在上海的清军和英法军队,他们没有发生内乱,反而因为强大的外力压迫,积极酝酿联手对付眼前的灾难,开始手牵手勾结起来共渡难关。

蜗居在上海的苏南地方官,首先主动寻找外国人的帮助。他们知道如果没有英法军队的帮忙,万万难逃城破身亡的悲惨结局,这是一场以命相搏的决斗。英法方面得知李秀成志在必打之后,也决定以武力捍卫自己好不容易抢来的权益,又见清方官员主动示好,明送秋波,便也张开怀抱,不拒却迎。

早在李秀成兵进浙江、攻打杭州的时候,上海方面的政府官员就已经预感到李秀成接下来要收拾的就是他们这帮人,于是赶紧向驻上海的英国驻华海军提督何伯和法国驻华海军提督卜罗德发出邀请函,请求他们帮助对付李秀成。

何伯和卜罗德当即表现出跃跃欲试的姿态,保卫在上海的巨大利益,一直是他们既定不变的方针。

如果说何伯和卜罗德的态度让上海方面的官员暗自高兴的话,那另一个前来上海的外国人的态度则简直让他们欣喜若狂。此人便是曾经在黄州劝退陈玉成攻打武昌的英国参赞——巴夏礼。

巴夏礼这个人很直率,毫不掩饰自己对太平天国的憎恶,狂妄地表示要“一战到底”,他主张不但要守住上海,还要攻占宁波,进攻苏州和天京,彻底灭了太平天国。

随着太平军进攻上海变成他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上海方面中外势力之间的口头约定也逐渐变为军事联盟。

首先采取行动的是英法驻扎上海的正规军,也就是替他们在上海看家护院的政府军,中国人根据他们在中国的所作所为,称他们为侵略军。

早在李秀成向上海进军的第五天,也就是1862年1月12日,英法两国聚集在上海的文武官员,召开了全体会议,商议城防军事部署问题,并出台了一个指导性的纲领文件《防剿事宜》,对联合打击太平军进行了全面部署。

紧随官方之后的是在上海淘金捞钱的外国民间商人,他们随即也齐聚一堂,成立了一个特殊的机构,叫做中外会防局,也就是上海清政府官员与外国人,协议达成的一个共同镇压太平天国的军事联盟。

昔日的冤家对头,为了共同的利益,为了对付共同的对手,竟然握手成了朋友。双方的态度明朗之后,接下来就是分工合作守卫上海。何伯与卜罗德交换了意见,英法两国统一了思想,决定与清军联手,一起对付太平军。英法军方高层经过讨论,做出了如下军事分工和布置:英法联军负责守卫上海县城,清军负责在郊区阻击太平军。

此时上海方面的正规军人数并不多,英国六百五十人,法国九百人,加起来不到两千,为了弥补军力上的不足,他们决定扩大华尔洋枪队的规模。而洋枪队的发展壮大,离不开江苏巡抚薛焕的大力扶持。

薛焕大约是当时最窝囊的巡抚之一,他所管辖的江苏全境如今只剩下一个小小的上海,如果上海再被李秀成拿下,那他就彻底成了没有地盘的光杆巡抚了,所以他必须保住上海这块最后的宝地,否则他就真的成了空头巡抚了,连个办公地点都找不到。上海那些无用的清军,薛焕知道完全指望不上。好在还有华尔的洋枪队,这是他唯一可以依赖的了。

华尔也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流浪国外的通缉犯,能不能有一个好的未来,就看洋枪队打得好不好,所以他也尽心尽力,甘心为薛焕卖命,在第一次上海保卫战中就立下了汗马功劳。

为了博取更大的政治资本,华尔还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申请加入中国国籍,这样自己就有机会步入官场,享受荣华富贵。权力对人的诱惑,看来并没有人种的区别,鬼子也有官瘾,而且还会入乡随俗。

薛焕一看华尔铁了心的要为自己打工,而且在国籍上与自己有了共同的归属,自然报之以李,上奏为华尔申报了一个四品官的头衔。华尔戴上大清官帽顶戴后,成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另类,多少看来有些滑稽。

沐猴而冠的华尔从此斗志昂扬,李秀成第二次进攻上海,攻打外围时,华尔就在天马山阻击太平军,保住了松江。薛焕自然大喜,又为他争取了一个三品官的头衔,鼓励他招兵买马,不久,洋枪队就由原来的千余人扩充到四千五百人。

华尔的常胜军,虽然是外国在华的一支民兵,但是由于训练严格,装备先进,俨然也成了一支像模像样的军队,战斗力不但远胜清军,也超过了装备相对落后的太平军。细心的读者可能会发现,怎么“洋枪队”突然一下子就变成了“常胜军”?

“常胜军”这个称号是薛焕的杰作,天马山大捷后,一来为了表示嘉奖,二来取个好的兆头,他便将洋枪队改名为常胜军,希望华尔常胜不败。

细究起来,这也是薛焕笼络华尔的权术手腕。洋枪队,一听就是外人;常胜军,听起来像是自己人。薛焕把这名字一改,一来拉近了与华尔的距离,二来他也不想让别人说他靠外国人打仗,胜仗要打,面子也是要的。

上海的城防体系初步建立起来以后,中外联合军队并不想坐以待毙,他们决定利用自己在武器装备上的优势,主动向太平军发动强攻,以达到将太平军赶出上海周围方圆百里的战略意图。

英法联军和洋枪队的反攻从浦东高桥开始,从2月下旬到5月中旬,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太平军先后被迫放弃王家寺、罗家港、周浦、嘉定和青浦等地,部队损失达六七千人。

清军当然也参加了这些反击,但杀伤太平军、攻破城池的主要还是英法联军和华尔的常胜军。清军虽然人多,也就呐喊助威制造声势,派不上大用场。英法联军和常胜军虽然人数少点,但是装备精良,不但配备了最先进的步枪,还动不动就抬出火炮、火箭炮。重武器就是猛,炸城墙相当管用,几炮下来,城墙就能崩出一个大的缺口,比挖地道见效快得多,要是炸人,就更不用说了。

相比之下,太平军的装备就显得有些寒碜,别说火箭炮这样先进的重武器,就连步枪这样的轻武器,也只是极少数的点缀,大部分将士还拿着原始的土枪,城墙上安装的是样子粗笨吓人、杀伤力气人的土炮,有的太平军士兵甚至还像堂吉诃德一样,扛着冷兵器时代的原始刀矛打仗,与这样全副热武器装备的洋人相比,完全不在一个重量级上。

看过拳击的朋友,大概会知道六十公斤级的选手如果与一百二十公斤级的选手对打,最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武器落后的太平军虽然人多,作战也很勇敢,但是在战术超前、训练有素、武器先进的英法联军面前,一时根本找不到有效的破敌之策,基本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于是被近代化的军队从一个个阵地和城市赶了出来。

李秀成接到上海方面的告急时,决定亲自来会一会这帮洋鬼子,看一看他们究竟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洋人当然也是两只胳膊一个脑袋,但此时的上海,已经不再是李秀成离开时的上海了。

李秀成在从苏州赶往上海前线的途中,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这清妖怎么这么快就和洋人勾搭上了?

要弄清这件事的原委,还得从一个奇怪的机构说起,为了后面方便叙述,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皇位监护委员会”。

皇位监护委员会

要想弄清楚皇位监护委员会是怎么回事儿,先得说说这个委员会的组织者——咸丰皇帝——是怎么死的。

在第一部中说过,咸丰是个苦命的皇帝,自从1851年接了道光的班,做了皇帝以来,大清国就麻烦不断,除了天地会和捻军,突然又冒出来一个太平天国,从他登基那年就折腾,后来不但没被剿灭,反倒越打越强,占了南京不说,还差点打到北京。

从1851年到1861年,咸丰在皇帝这个岗位上一共奋斗了十一年,其中比较痛苦的是两个年头,1856年和1860年。

1856年,让咸丰快乐并痛苦着,但痛苦是主要的。虽然长毛的北伐军已经被剿灭,但是湖北、江西不久都被石达开拿下了,随后江北大营和江南大营也被摧毁,绿营和湘军都被打得落花流水。幸亏长毛在天京上演了一场自相残杀的好戏,局势才得到一点控制,但是不久江北大营又被李秀成和陈玉成两个小伙子给端了,李续宾等一批厉害角色也相继被打死,长毛又有再续辉煌之势。自己人折腾也就算了,偏偏还摊上了洋人也来凑热闹。内忧未平,外患又起,英法两国趁着咸丰对付太平天国的时机,把他老子道光手上签订的条约拿出来说事儿,就在向荣死的那年挑起了第二次鸦片战争,断断续续又闹腾了四年之久。

1860年的咸丰,无疑比1856年更加痛苦。祸不单行这个成语,好像是专门为咸丰准备的。长毛卷土重来的同时,英法联军也打到天津,好不容易靠投降签约打发走了,刚刚抢了一大笔钱的这帮家伙没过多久因为换约时的路线问题,又来找麻烦。长毛在这一年也趁机折腾得厉害,江南大营再次被打垮,和春也被打死了,这已经是江南大营里被打死的第二个钦差大臣了。这些年他到底封了多少位钦差,咸丰自己一时也算不过来。但是有一点他是清楚的,自己封的这些钦差有两点是相同的:一是工作时间都不长,二是结局都比较悲惨。

1860年还是一个祸不单行的年头。这年8月,英法联军攻占天津,进攻北京。咸丰只好派出大清最后的龙骑司令官僧格林沁,开到前线阻挡英法联军。僧格林沁的骑兵打长毛是把好手,可是一旦面对外国的现代武器却一点也发挥不出它原有的威力,清兵不是送命就是逃命。

咸丰可不想被活捉,无论如何也不能做一个俘虏皇帝吧,大清还没这个先例,他丢不起这个人,于是只好选择逃跑。

好在中国地域辽阔,逃跑也不愁没地儿。可是“皇帝逃跑”说出来毕竟不雅,往哪儿跑也是门艺术,而且还是一门高深的政治艺术。

咸丰的祖辈似乎有先见之明,早就替咸丰做好了准备,在热河替他修一个临时行宫——承德避暑山庄。

承德避暑山庄现在是一个景色怡人,让人流连忘返的旅游胜地,现在可供老百姓自由参观,可当年的老百姓可没这个福分。那时候的承德避暑山庄,是供皇帝一家子专用的高级园林式宾馆。

这个山庄本来是一座行宫,也就是皇帝为自己特别修建的临时歇脚的“五星级宾馆”,原来是供皇帝打猎的时候居住和办公所用,后来的皇帝打猎少了,跑到承德主要是散心玩耍。顾名思义,这个山庄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功能,那就是避暑,相当于现代老百姓热衷的农家乐之类。

咸丰出逃的时候,夏天的高温天气已经差不多快要结束了,避暑也还勉强说得过去,好在老祖宗有过这方面的榜样和发明(比如明英宗朱祁镇做了蒙古人的俘虏,就说是自己是去“北狩”,也就是到北方打猎的意思),为了保护皇帝的名声,咸丰对外宣布自己去承德打猎,简直是掩耳盗铃。

皇帝出逃自然与常人不同,起码规模就没法去比。寻常人家逃难,大不了一家老小往前冲;皇帝出逃,自然是前呼后拥好不壮观。

虽然是逃跑,可该带的还得带,比如女人;该干的事儿还得接着干,比如玩女人。被咸丰一起带到承德的,还有皇后钮祜禄氏和懿贵妃叶赫那拉,也就是后来的慈安和慈禧。不过现在还不能这么称呼她们,那是将近一年后的事情了。

皇帝逃跑也是国家大事,能被咸丰带走的自然是他喜欢的和放不下的,除了最亲密的女人,自然还有皇帝的一整套参谋和秘书班子。

能陪着皇帝逃跑也是一种莫大的荣幸,这些人当然要是他的亲信和心腹才成,其中就有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大学士肃顺,驸马景寿。五个军机大臣当中就去了四个,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

虽然逃跑是件不光彩的事儿,但因为领头的是皇帝本人,也就变成了一件神圣而有意义的事情,待在北京很危险,跟在皇帝身边很安全,而且还可以在共患难中增进感情,拉近距离,抓住了这个机会,不愁日后不发达。

但是并不是谁都有资格,陪跑名单是要经过政治审查的,需要皇帝亲自批准才行。不愿意去的,只要皇帝点了名,不去也得去;想去的,只要皇帝不点头,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去的。

没有资格与皇帝一起去打猎的,当然是皇帝不喜欢的人。比如恭亲王奕,因为不受咸丰待见,就被特别点名留在了北京。

奕是咸丰的亲弟弟,自从哥哥当了皇帝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感到过来自兄长的温暖,那个熟悉的仁慈的哥哥,对自己越来越疏远,好像就是一尊会说话的冰雕。

在权势面前,亲情只能退居二线。怪就怪奕太聪明、太能干,把咸丰给比下去了,让咸丰感受到莫须有的威胁,以及优越感被破坏带来的不快。

君主专制时代的皇位角逐规则是,就算没有谋反篡位的野心,可是只要有谋反篡位的实力,嫌疑人一般也会享受到与谋反者同样的待遇——诛杀,灭族!

最高权力的争夺中没有仁慈,也没有宽容,不会顾及感情,也不会顾及血缘,这就是皇权争夺游戏的基本规则,因为这是一场最血腥最残酷的政治游戏,如果你仁慈,你就会是这个游戏的惨败者。

更何况弟弟抢夺哥哥的皇位,在历史上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玄武门前的血色浪漫,烛光斧影的惊悚诡异,一个明目张胆,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手法虽然有所不同,结局却是同样的血腥恐怖。

远的就不必说了,说说近的;不说前朝的往事,就说自家的典故。自己爸爸的爷爷,也就是曾祖父雍正爷,他这个“老四”不也坐上了本该属于“老大”的龙椅?

奕对咸丰的威胁,尽管当时并不明显,但无法找到优越感的咸丰,对弟弟始终却存有一份强大的戒心。被疏远算是客气的了,戒心没有升级为杀心已经算是相当幸运的了,咸丰到底还不是一个被权欲完全抹去良心的人。

留在北京的奕,在远离政权中心的同时,也接近了死亡与屈辱的边缘。1860年9月,咸丰逃往热河“狩猎”后,北京随即也成了英法联军垂涎的猎物。龙骑司令官僧格林沁没能再续剿平太平天国北伐军的辉煌,英法联军长驱入直,杀进北京这座历史悠久的世界名城。

1860年10月18日,这是任何中国人都不想提及的日子,英法联军在这一天开始转换角色,他们由侵略军变成了强盗,冲进“万园之园”的圆明园大肆抢劫,这种有组织的大规模抢劫,持续了五十多天,这些强盗对金银珠宝的贪欲和他们丑恶的嘴脸,也在这时赤裸裸地暴露在世人面前。法国大作家雨果恶心于自己国家军队的这种无耻行为,专门写了一篇文章谴责和鞭笞自己的同胞,雨果真无愧于世界级大作家。

圆明园是咸丰祖上几代人,耗费无数人力和物力倾心打造的休息娱乐场所,奢华富丽,举世无双。咸丰彻底崩溃了,没想到自己连祖业也守不住,这不得背个败家子的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