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马,踢踏踢踏走近家门,看着屋檐上两个冷冰冰的大字,我竟然有些不敢进去。
“小姐,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是早点进去吧!”云青如是说。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听听,这叫什么话?!
云府还是那样朴素而气派的云府,两头大石狮威严地瞪着我。大门关得铁紧,侧门微微掩着,门房好像是新来的,很年轻的一个小子,竟然不认识我,用一种谨慎的目光看着在门口徘徊不定的我,看样子,我要是再过一分钟不作出决定的话,他就要上前赶我了。
就在我左右摇摆不定的时候,侧门遽然被推开,一道鹅黄身影扑了出来。
“小姐……”
清香扑鼻而来,我眼前一花,跟着我就被狠狠地抱住,湿湿的眼泪霎时浸透了我肩胛以下的衣服。
唉,我朝天翻了翻眼睛,轻手轻脚地拍拍怀中人的后背,“哟,原来是秋灵啊,一年多没见,出落得更加水灵了,想少爷我了没?”
我轻佻的语气惹得怀里的泪人抬起桃子般的眼睛瞪我,声音抽抽答答,“都,都瘦成这样了,还,还不正经!”
我顺手捏捏她的粉颊,好啦,要叙旧进去也不迟,你赶快替我挡挡,瞧那小门房,都快要吞了我啦!”
秋灵嗔了我一眼,赶忙走过去,简单吩咐了几句,那小门房顿时一脸惊愕。
“你瞧秋灵,这架势,我真没白疼她。”我眼睛看着秋灵,嘴里却对云青道。
我看着秋灵老练地走过去,衣着虽是府里大丫鬟的等级,但气势却早已凌驾在一般人之上,俏脸上稚气尽脱,秀眉微蹙威不露,语气平和,却自然令人信服。
想起精悍内敛的云蓝,我会心地微笑,这趟回来,该把他们的事情办了,如果可能,把身边这块木头和纪情的事一并办了,那就太完美啦!
“小姐,进去吧!夫人听说你要回来,打早就钻进了厨房,说要亲手给你做几道菜接风呢!”秋灵过来扶住我。
“行了,我又不是弱不禁风,”我笑着反甩开她的手,一手攥住,“府里不是有厨娘吗?娘何必劳累自己?”
“小姐,”秋灵盯着我拉着她手的右手看了半晌未作声,听到我后一句话,抬起眸嗔怪似的看我一眼,“厨娘做的再好,也不及二夫人的一片心哪!”
“是,是,都是你说的,你说的对,哈哈!”我携着她的手走进去。
“小姐,”秋灵仔细地上下打量着我,眼圈又红了,“小姐在那边,只穿成这样?那吃的也不见得多好吧?”
我看了自己一眼,一身粗布长衫,青衣玄带,灰色披风,头发简单地以布带束起,风尘仆仆的一身打扮,连身边绢衣绣裙的秋灵也比不上,更别提当年在澜城的风光了,难怪秋灵这丫头难过,只是,我自己却不以为意,沙场一行,血染北疆,在生命如蝼蚁般脆弱的残酷现实洗礼下,我早已淡化了对自己外表的在意。
“小姐我好歹是一营先锋,自然要和士兵们同吃同穿,否则怎能服众?况且,这身衣服穿起来行动自在,比穿其他贵重衣服舒坦,我早已习惯了,回头你给我做几套棉布衣服,好吗?”我不在意地笑笑。
“说什么好不好的,哪有小姐这样跟自己丫头说话的?”秋灵道,“回头我找舒适的布料给小姐做几套衣服,但是不能是布衣,小姐这趟回京,指不定要见哪些大人物呢,哪能让人嘲笑了我们小姐?”
我瞅她一眼,但笑不语,这丫头自己浑然不觉,其实现在的她,哪还有半分人家丫鬟的样子?仿佛褪蛹成蝶,秋灵已经完完全全完成了自己生命的蜕变,只是她自己还没有察觉罢了。
“京师的凰爵有你跟云蓝,我就放心了!”我叹了一口气。
云梦海和云梦池正在我书房里等我,秋灵虽然怕我劳累,但也不敢违逆了他们的意思,只好噘着嘴把我送来书房。
云梦池狭长的凤眼似笑非笑地打量我,“一年没见,那股子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劲头怎么没了?”
“你要是不表示一点兄妹之间的友爱,我可要回去睡觉了,这一路赶得,我这腰骨都快折了!”我作势锤锤腰。
“还‘兄妹’?你看你现在这样子,整个一落拓男人,谁还能看出你是女儿身?不要太严格对自己了,小妹,偶尔你也该想想,你到底是女人不是男人!”云梦池的语气虽然不爽,但我也忽视不了他眼底的关心。
“好了,能让你们决定在我回家的第一时间见我而不让我去休息,肯定不是小事吧?!说说看!”我打断了他的罗唆,真是的,第一次发现云梦池竟然是一长舌男!
“本来该让你休息,只是因为皇上突然病倒一事,很多问题都浮了上来,我们兄弟一刻也等不及了,只想要听听你的意见。”云梦海温声道。
我仔细地打量了他一遍,“大哥,你有心事?”
一副愁眉百结的样子,要不是我对他十分了解,我会以为,以为他此刻正为情所困呢!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最近只是有些不舒服,”云梦海笑道,云梦池犀利的眼光瞟了他一眼,不过什么都没有说,“还是要以国家大事为重!”
“小妹,不知睿王是否跟你提过,他猜测皇上会怎么安排恭王和勇王?”云梦海道。
“勇王在京师?”我诧异地问道,“他是一直在这里还是曾经出京过一段时间?”
“勇王当日与锡勒纳可烈勾结,将你绑架去锡勒的事被睿王查出来了,睿王一怒之下,动用了礼部和刑部的力量,硬是逼迫皇上将勇王关了禁闭,算算,勇王也有一年没有离京了,他一直被看守在勇王府里,连淑妃和魏家人也见不着他!”云梦池道,“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只是担心这个勇王在这个节骨眼上又会闹出什么事来,他可不是省油的灯!”我轻道。
那那天袭击我的人是谁?难道世上还有两个勇王?可是我仔细推敲过那个凤雷泽的语气,我可以肯定他是真正的勇王,那么,勇王府里的那个又是谁?
“宫里最近传出来一些谣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云梦池迟疑。
“说说看。”我连忙道。
“听说皇上查出当年皇后的死跟淑妃娘娘有关,所有,皇上打算在自己,那个前,先废了淑妃,以及淑妃的三个皇子女,甚至还有魏家——一来为皇后报仇,二来为了新皇登基的顺利,不知小妹有没有听睿王提起过?”云梦池试探性地问道。
我扬起笑容,“二位哥哥原来是为了这个担心,首先,睿王也是刚刚脱离险境,想必你们是知道的,他不可能有机会深入了解京师的形势,其次,小妹我一介女流,可不管这些朝中局面,只要有钱可赚就已心满意足了。所以,二位哥哥恐怕问错了人!”
云梦海和云梦池两人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哥哥若没有别的话,妹妹就去休息了!”我站在门边,看着他们。
“妹妹果然精明异常,算我输了,”云梦池吐出一口气道,“不错,这话的确不是我们要问的,而是魏家——”
“因为大娘是魏家人?”我打断他的话,“而大哥不可能看着自己母亲受到牵连,而二哥也是大娘一手抚养长大,对大娘向来是当自己的亲生母亲,所以,你们才答应魏家的话来探我口风。”
“是的,”云梦海已经快速地镇定下来,“为儿者,不顾母亲心头的忧虑,是为不孝,妹妹应该了解!”
我叹了一口气,“我虽然了解,可是你们只怕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你们以为我云家就没有危险了?”
“什么意思?”他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继位者,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百分百是太子无疑,可是我云家的立场,却十分尴尬!大哥虽然是太子的心腹,但心底又何尝不是向着恭王?毕竟人相处久了都会有感情,我们能理解,可是新皇能理解吗?万一一步走错,云家便万劫不复,从此没有天日,你们在这个时候,不深自收敛,反而与魏家接触,若落入有心人的眼中,你们想想后果!”我蹙眉道,“而且我现在自身难保,一旦新皇登位,如何对待睿王还是一个未知数,我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和清歌藏起来,哪里还有任何活动的能力?”
云梦海和云梦池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过,”我慢慢地道,“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至少可以保得大娘一人的平安!”
“谁?”他们急切地问。
“安圣公主!!”我直视着云梦海,意料之中地看到他顿时面色一白,跟着泛起暗红。
话,我点到为止,毕竟,云梦海和云梦池才是云家的顶梁柱,这个家的安稳,也应该交给他们去拼搏才对。
我想起我曾经跟九天求来的三个愿望,如果在此时要保大娘平安也很容易,但是,既然有别的路行得通,我又怎么会轻易去动这三个保命的愿望?
我当年的赌是彻底赢了,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我不知道,赢了赌的人,是否也赢了相应的赌注!
傍晚时分,爹从宫里回来,一脸焦急疲惫,什么也没说,晚饭都来不及吃,就把云梦海、云梦池和我叫到了书房里,把皇上今天宣布的圣旨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们三人。
我们都呆若木鸡地听着爹把圣旨说完。
我的心中,蓦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罗儿,你有什么看法?”爹第一个便问我。
“我,”我涩涩一笑,“我最近就托秋灵注意一点,给我在外面买一套住宅,赶在皇上——那个前搬过去。”
爹默然不语地看着我,眼光既欣慰又沉痛。
“绮罗,你在说什么?”云梦池皱眉,“怎么好好地说起这个?”
“太子的为人,女儿多少了解一些,太子一旦登基,首先就是要安抚四方,清除内患,够他忙好一阵子的了,咱们眼下是没有危险。不过皇上又何尝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他既然下了这样的圣旨,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只怕这圣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你是说——”云梦海沉思,露出和爹一模一样的表情。
“皇上的这道圣旨本意是要给清歌保命呢,可是怕只怕最后保命不成,反成了催命符!”我叹口气,皇上了解自己的儿子,只怕他的儿子也是十分了解他的。
皇上啊皇上为什么直到此刻你还是不肯放过清歌,还梦想着清歌会——惹急了我,我就把清歌藏起来,让世人永远都找不到我们。
我眼底的阴郁狠绝落入了爹的眼中,他悄然一叹,女儿最先明白了他的意思,以女儿的精明,又岂会不做防范?
“我要趁皇上或者新皇还没有借口为难云家之前就搬出去,到时候,云家有事我可以出手,但是我若有事会尽量减少牵累云家的危险!”我淡淡地道,“那圣旨中,已把太子和清歌的关系完全挑开,太子即使登基,也不过是受人牵制,不是一个完整的皇帝,更没有完整而至高无上的皇权,甚至连军权都被安圣分去一杯羹,皇上的本意是要牵制太子以免他变得刚愎自用,但是以太子的心高气傲,怎能容忍这种情况发生,所以……”
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可是他们都听懂了,听懂了,所以沉默。
其实,皇上的做法十分民主而科学,他是以一种新型的模式来组合统治阶层,放在现代,实在是平常至极,就相当于超级强国美国的统治模式,可是在皇权至上的古代,在封建社会的鼎盛时期,我不以为这种方法能够行得通。
“爹,你的白头发多了许多!”我打破沉默,看着爹的鬓发有些感慨。
“嘿,爹已经递上辞官奏折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只是云家的未来就要靠你们了!”爹语重心长地看着我们。
“爹放心,云家的人和事,我即使自己不出面,也断不会让他们向糟糕的地方发展!”我安慰地道。
“你自己更要留心,北疆一战,你名声在外,手中又握有巨大的财富,试问,有哪朝哪代的君王,能够容忍自己治下,有这样一个连自己都掌握不了的人物存在?”爹感叹地道,忧虑更深。
“我明白,也早已做好了应对的措施!”
“海儿,你尽早跟朝廷交托了手中的兵权,你身份敏感,在这个时候,皇上和太子都不会放心得下你!”
云梦海点头答应。
“还有梦池,你继续待在睿王身边,也好照应着一点,睿王手中有了皇上的凤尾杖,安全方面一定要加强!”
“是!”
“行了,咱们先去吃饭吧,别让其他人看出来什么了,在这个时候,咱们更要镇定!”爹率先站了起来,挥挥手,让云梦海和云梦池先出去。
我留了下来,知道爹有话对我说。
“太子为人,若得不到,只怕宁可毁了,罗儿,切记为父的话。”
“女儿明白!”
怎能不明白呢?这些日子我反复思考着和凤家兄弟的一场相识相交,犹如做了一场大梦,最终明白过来。
我选择了清歌,那么和太子就永远也做不成朋友,反之,我当时若选择了太子,那我和清歌也永远成不来朋友。
不是我们的心胸不够宽广,而是我们所处的环境决定了我们的无奈。现在,只怕我想安安分分地做太子的臣子,只怕也是一种奢望。
我是否要考虑退路了?虽然有些不甘,但总比在这场游戏中丢失性命要强的多吧!我当然不相信,圣旨中对我只字未提2的皇上,会把我忘了。
后面有什么在等着我,连我也揣测不到。
清歌让猫头鹰给我送了信,他现在正守在宫中,寸步不敢离开,我虽有满肚子疑问,也只能等到他出来了。
出乎意料地,我以为明天才会接到圣旨,但当晚宫里就传来了口谕,着我明日入宫,皇上想见我。
皇上想见我,为了我和清歌的婚事,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