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很多年后,这场婚礼果然如我预想的一般,成为澜城地方志上足足占了五页的绝世佳话,广为流传!
澜城史上第一个没有洞房花烛、然而新郎新娘过后依旧恩恩爱爱的超级豪华婚礼;
天日智谋第一的睿王那惊世骇俗的产房一昏,让天日的男人们羞愧地不再以他为偶像,而天日的女孩们却从此以他作为未来另一半的样本榜样;
更有天日风华绝代的睿王妃,在甫生下小世子而睿王紧张昏倒后,产婆把小世子放在她枕边时竟然嚎啕大哭,直嚷这是谁家的小丑猴子;
……
从此,我和清歌在澜城就完全没有神秘感可言了,可是倒意外地得到许多正派人的好感,到别苑里走动的人开始多起来,据说经此一闹,他们发现我们不同于一般皇室贵族,非常具有亲和力,而且小世子长得太可爱了,简直让人爱不释手,我乐得袖手旁观把儿子丢给她们养,只要小心别被她们偷偷塞在衣服下拐回去养就行了。
话说这个可爱的小世子,当初一生下来时我一眼看去,分明是一只粉红色的褶皱小猴子,吓得我以为是基因突变,自己生出了人类的老祖先,当然要惊惶失措,我又不知道新生儿都是这副德行,还以为是玉帝在捣鬼呢!
过了几天,小人儿皱巴巴的小脸才舒展开来,皮肤也慢慢恢复正常的颜色,眼睛也能睁开了。
这时候,我感受的惊喜要远远超过当初的惊吓——
我泪流满面地抱着他,都说外甥像舅,他竟然与小时候的夜爵一模一样!
如同奶酪果冻一般的嫩白皮肤,我简直不敢用手去触摸,生怕碰破了;标准的丹凤眼,大而乌黑的水瞳带着天真的神气;秀挺的小鼻子,微微隆起,纤细的鼻翼小心翼翼地动着;粉嘟嘟的婴儿腮,挂着一颗深深的小酒窝,粉嫩的小嘴吧嗒吧嗒着,不时吐出一串快乐的小泡泡,然后他咯咯笑。
夜爵出生时,我已经八岁了,除了父母,我是第三个抱到他的人,所以我清楚地记得那个曾在我怀里蠕动的荏弱可爱的婴儿,就和现在的他一模一样!
这真是一种恩赐,我由衷希望玉帝没有听见我以前偷偷骂他的话,为了这一种恩赐,我坚决阻止清歌要找奶娘喂养他,决心由自己全心地抚养,虽然这与皇室规矩不合,但是清歌岂会违背我的意思?便由得我独自抚养,时时刻刻保护着我们。
他骨骼清奇剔透,额头光洁坦荡,清歌为他的命相掐指算了半天,放下手,且惊且喜地抱着儿子好好疼爱了一番。我想清歌大概算出了什么,不过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听说,从来没有婴儿一出生就会笑的,可是这个睿王世子不但一出生就知道笑,还笑得无比讨喜无比亲善无比善于诱拐大人,纪情抱着他出去溜达一圈,就带回来一堆吃的用的东西,然后我看到他冲我天真地眨眨眼(希望这是我的错觉,他还没满月怎么会这么古怪?一定是我看花了眼)……
这一重大喜讯当然也不能瞒着京师那边,早在世子出生的第二天,清歌就把消息快速地传去了京师,至于那边的反应,我们都没有在意。
世子——现在正式叫凤忆爵,满月酒的时候,我和清歌商量了一下,决定只办一个小型的家宴,经历了种种以后,我们只愿孩子以后平平安安即可,大肆的铺张奢华带来的未必是美好的未来。
因为孩子是早产,颇伤了我的元气,休养了一个月,仍是不太能操劳,一切二门内的事务,就由精明能干的玉冰心一手包揽过去,纪情只管照顾我和忆爵,别苑内的生活一片红红火火,温馨宜人,清歌带着柳鸿飞日夜替我重整合并凰爵的生意,云青沉默地守护着别苑和别苑中的每一个人。
精致中等大小的饭厅,只摆着几桌简单丰盛的酒席。
我和清歌笑眯眯地并排坐在一起,手中抱着粉雕玉琢的忆爵,裹着精致柔滑的丝绸,带着一顶小虎头帽,小小的丹凤眼骨碌碌地瞅这个瞅那个,裂着没有牙的小嘴露着酒窝,丝毫不怕生。
纪情喜滋滋地送给他一套做工精细的金项圈,金手镯,金脚圈,小家伙高兴得手舞足蹈,纪情乐得完全忘了这个小子就是破坏她完美婚礼的小罪魁!
玉冰心竟然送给他一套自己亲手做的绣着可爱老虎头的小衣服,小裤子,看起来就暖和舒适,害得我这个丝毫不懂针线的正牌母亲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他人也纷纷掏出礼物准备好,这时家丁突然惊惶失措地连滚带爬了进来,满头大汗,指着大门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我猛然站了起来,清歌按住我,把孩子交到我手上,步履沉稳地走了出去。
我抱着孩子站在门边,纪情连忙把披风拿过来连孩子带大人裹住我们,“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
我摇摇头,“咱们没请别的什么人!”
其他人都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二门遽然大开,几个人连同清歌拥着一道明晃晃的人影,高大的人影大踏步走了进来,阳光照耀在他的衣服头冠上,再折射进我的眼睛,灿黄如金。
我微一眯眼,身边的人群已经像炸了锅一般,哄然而散,四处乱钻,躲避不迭。
越来越近,阳光被遮去,露出了来人刚毅英俊的脸庞,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竟然忘了行礼。
“哇,这就是忆爵吗?真漂亮,比南若风小时候可漂亮多啦,快让我看看——”旁边打横伸出一双手臂,就要抢我怀中的小人,我下意识地一避。
这才发现,安圣一脸神采飞扬地站在我面前,俊秀的眼眸贪婪地看着我怀里的凤忆爵,急得几乎要出手抢人了。
我突然反应过来,连忙下跪,“绮罗见过皇上,安圣公主!”
眼前风尘仆仆的高大人影竟然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皇上!我们送出去信也不过一个月,难道皇上是一接到喜信就从京师赶了过来?
“免了——”沉稳的声音响起,阻止我下跪的势头,我刚刚站起,手中一轻,孩子已经落入皇上的手中。
我心底一慌,却不敢出手抱回孩子,安圣不满地皱眉,清歌眸光一闪,青袍袖口微动,终于忍住没有伸出手。
皇上此刻根本顾不得注意周围我们的心情,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孩子,仿佛捧着易碎的水晶,孩子的小身体还没有他的两个巴掌大,他几乎难掩惊喜激动地凝视着孩子,孩子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一点也不怕他,这他更加欢喜,欢喜中又有着一丝黯然,眸中竟然聚集了些许水光,低喃道,“真像,真像,真是个好孩子!”
忆爵突然咯咯笑起来,吐出小泡,双手伸出来乱抓,双脚也乱踢腾,那软似棉絮的胖乎乎的小嫩手一下子挥上了皇上的脸!
“啪——”声音其实很轻,可是传入我们的耳朵中,却像炸雷一般!
顿时,周围一片抽气声!
我的心一下子就被吊到嗓子眼,紧紧揪攥住身边纪情的手!
皇上慢慢地抚摸了一下自己被打到的脸,竟然绽开一个绝对灿烂真诚(但在我们眼中分明是疯了)的笑容,“真是不安份的小家伙,好,小时候就应该这么活泼好动,男孩子应该这样!”
我们呆呆地看着他,他旁若无人地抱着忆爵,边笑眯眯地跨进门,边伸出食指逗弄着忆爵。
“小宝宝,认识我吗?我是你伯父,要记得发音——伯父!”
记忆中我似乎从来没听到皇上用过这么温柔的语调说话,连对待他自己最喜欢的儿子朗乾都没有过——忆爵嘻嘻笑,突然张口含住他的食指,发出“唔唔……”的声音,乍一听,倒真有些像“伯父”的发音。
他顿时眉开眼笑,转头看向我们,“好聪明的孩子,竟然知道叫伯父了,哈哈……”
他难得豪迈地大笑,清歌俊逸的脸像被谁揍了一拳那样臭,自己的儿子,还没学会叫爹娘,竟然先叫伯父,难怪他要生闷气了。
安圣围着我转了一圈,眼神怪异,我被她看得直起鸡皮疙瘩,“干嘛你?好久不见你是不是生了什么怪病?”
“我倒觉得你是不是生病了?!”安圣嘴中啧啧有声,指着我,“看看,怎么好像变了?胸变大了,屁股变翘了,就你现在这副样子,别指望再穿男装了!!”
“噗哧——”纪情笑出声来。
其他人闻言也一齐回头看向我,清歌的眉挑得高高的,邪气地看着我,皇上捧着婴儿,衬着那一身威严皇袍,滑稽极了,更滑稽的是他的表情,听到了安圣的话,隐忍着笑意。
终于,他哈哈大笑,厅里其他人也跟着他笑起来,安圣笑得最大声,笑得满面红霞的我恨不得掐死安圣!
笑声中,皇上掷地有声地宣布,“朕匆匆南下,也没给孩子带什么礼物,朕就在这里封他为“琳琅王”,睿王府长子世袭睿王爵位!”
咕咚——是我摔倒的声音,不要啊,我不要再和皇室纠缠不清,饶了我吧,我真的不要……
哀嚎充斥心胸,却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忆爵,成为天日第一位甫出生就得赐封亲王头衔的王子!
封号“琳琅”,看来,皇上真的非常喜欢他!
从来不知道皇上竟然如此喜欢孩子,自从皇上驻扎别苑后(皇上死活不去行宫住,宁愿委屈在别苑的客房中,当然我们怎么敢委屈皇上住客房,只好把自己的主院落贡献出来),我几乎整天见不到孩子(除了孩子饿的时候),安圣整天眼红地瞪着皇上,孩子在他怀里,没有人能抢得走。
说也奇怪,他跟孩子似乎颇为投缘,除了清歌,他是第二个让忆爵不会故意吐他满身水泡泡的男人。
水光山色中,阳光灿烂温暖,湖上画舫来回,游人如织欢声笑语,在皇上坚固而戒备森严的龙舟上,皇上,安圣,清歌,我,再加这世上最小的王爷,围坐在船舷边,欣赏着远远近近美丽的大自然,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我们心里都清楚,这样敞开心扉交谈的机会,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了,所以都格外地珍惜。
“生了孩子,果然不一样,性子沉静多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你叽叽喳喳。”皇上含笑道。
我当然知道皇上是在针对我,“皇上在此,绮罗不敢放肆!”
“哼,原来依旧伶牙俐齿——”皇上哼笑一声,转头笑眯眯地去逗弄忆爵。
“皇兄匆匆南下,朝中无人主持,怎么让人放心?”清歌轻笑道,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
皇上瞪了他一眼,“你不要在我们面前这么明显地护着妻子,让人知道堂堂睿王不济到这么惧怕妻子,岂不丢了我皇室的脸面?”就差没说清歌是气管炎了!
“妻子本来就是娶来疼的!”清歌不以为然地笑笑。
“你可知道,你在澜城接生昏倒的事早已传遍了京师朝堂,你知道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大臣们是怎么说的?”皇上若有深意地看着清歌。
“他们说他们的,我在澜城连耳朵都没有痒过。”清歌面不改色,一副显然不在乎流言蜚语的刀枪不入样。
“他们说,睿王是内室人少,从来没有经历过做父亲的喜悦才会这样,等到以后睿王多娶几位妻妾,孩子多了,自然能够适应!”皇上几乎是坏笑着,不轻不重地道。
我翻翻白眼。
清歌的眉微微一敛,“还不死心?”
“恐怕没这么容易,”安圣笑着摇头,“你最好再过一阵子回京!不止你,连皇兄最近也被烦死了,最后迫不得已离开京师!”
“为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还不是为了立后的事,某人留下个烂摊子,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那些大臣们倒以为得到了圣旨一般,天天在朕耳边念叨!”皇上不耐烦地大手一挥。
我扮了个鬼脸,忆爵咯咯笑起来。
清歌恍然大悟,幸灾乐祸地笑道,“原来皇兄也是来避难的,欢迎欢迎!”
皇上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
“可是把重大决策权交给朗乾,你放心吗?他毕竟还小。”安圣皱着眉头道。
“正因为小,才要锻炼,再说历朝历代也不乏年幼而英明的君主,他可比那些有为君主登基时小多了!”皇上不在意地道。
我心弦一动,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虽然我不想动脑筋,可是思绪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上绕起来。
只有清歌皱起眉头,探寻似地看向皇上,皇上的话看似平淡,怎么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叫年幼英明,难道……
“本来南若风也想来,没想到皇兄竟然要他到兵部去跟着云梦海学习领兵打仗布阵的事,要不然这里就热闹啦!”安圣遗憾地道。
“咦,为什么?他还小啊!”
“不知道皇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安圣摇头。
清歌在我和安圣聊天的时候,悄悄转向皇上,以耳语般的声音问道,“我那个奏折中说到的事,皇兄可批准了?”
皇上的目光从忆爵身上调过来,冷淡地看着清歌,清楚地吐出两个字,“不准!”
清歌闻言不语,清眸久久地望着皇上,皇上毫不退缩地回视他,眼神剧烈交锋中,无声无息锋棱瓦解,皇上清晰地道,“我宁愿自己痛苦一世,也要明确地看着你们——生活在我的视线范围内!”